父亲的双手( 二 )


【父亲的双手】邮递员可怕倒也无妨,更可怕的就是领导干部了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卖“白糖”也好,补套鞋也罢,父亲当然也就成了“投机倒把犯”,好像还挂过牌,挨过批斗呢 。还有几次,竟将作为我母亲嫁妆的两只箱子搬出门外,打开箱门,向邻里展览 。不知道“罪名”是什么,反正说我家里居然还有几斤毛线!当然,我也能从邻居们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歧视我们,反而却有一些赞赏和羡慕 。
是的,在外人的眼里,我这个“投机倒把”的家庭,应该算是比较富裕的 。谁知,我母亲却常常独自流泪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如果生产队里没有劳动工分,就意味着分不到粮食 。哪怕父亲总是在农忙过后才外出,但好像总是还差工分,生产队开始分粮食时,我家里总是分不到,全家人常常挨饿,母亲为此经常流泪 。后来分到粮食没有,分到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但我只记得每年总要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不知跟家里缺粮有无关系 。父亲还有个恶习,那就是好赌 。父亲在外辛苦挣钱,母亲在家省吃俭用,可每年回家过年时,父亲总是无日无夜地赌博,不仅要输光家里的所有钱,而且还要借债,每年如此 。父亲也少不了为赌博而挂牌挨批斗 。
母亲心地善良,虽饱受辛酸,但很少和父亲吵架,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教育我不要赌博 。于是,幼小的我就开始痛恨赌博 。艰辛的父亲,也使我的童年比大多其他同龄人多了好多美好的回忆:又香又甜的金帅苹果、香艳诱人的大面包、洁白如玉的“千层糕”(云片糕);各色各样的精美粮票、色彩漂亮的公园动物园导游图、天津“恒大”山东“大鸡”牌的香烟盒;还有最新发行的人民币、或是纪念硬币等等,都是我对父亲有美好的记忆 。但是,似乎“功不抵过”,只因好赌恶习,我从小就对父亲有些偏见,对父亲的尊重程度,也远非母亲所比,直到长大以后 。
公元一九九四年,我在北京经商,父亲也来到北京补鞋 。那年,父亲因疝气住院动手术,我在医院服侍父亲 。一天,父亲睡着了,坐在床边的我突然看到了父亲的双手,顿时令我心灵震撼 。父亲是个中等个儿,不足一米七,与我差不多高 。但他的手很大,比我的大得多;手指特别粗,几乎是我的手指的两倍 。父亲的双手长满老茧,手指手背全部龟裂,犹如常年风吹雨打日晒冰冻的老树皮 。我一阵心酸,泪水“涮”地一下喷涌而出 。
这就是我父亲的双手,一双粗壮坚实、勤劳灵巧的双手,一双养活了我们全家、为挣脱贫穷而奋斗的双手,一双在那个“文革”年代给我们创造难能可贵的幸福、让我们留下终生难忘的美好回忆的双手!我仿佛第一次认识父亲的双手,我的心灵为之震撼!从此,父亲那双粗壮坚实、勤劳灵巧而又龟裂如老树皮的双手,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抹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