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礼物』( 三 )


我们的木头枪、芝麻秆枪虽然做得也惟妙惟肖,但它们是没有灵魂的 。黑黑的链条枪会打火药,被击发后,发出啪的一声巨响,硝烟缭绕,气味令人陶醉,枪身也是热的 。他的枪是活生生的,无限接近于“真枪” 。我们搬凳子去宝伟家看《射雕英雄传》,丐帮的伙计们在电视里抢夺的“打狗棒”,就像后来《倚天屠龙记》中的“屠龙刀”与“倚天剑”,“宝刀一出,谁与争锋”,大概就是黑黑的链条枪这个样子 。黑黑当排长,指挥着他的小分队的时候,我们修改了游戏的规则:只要听到枪声,闻到硝味,就應该哎呀一声,捂着胸口乖乖下线 。
朝云暮霞,蝉声如雨 。时间飞逝,转眼就是一个月,父亲割早稻,栽秋秧,搞完双抢,就得拎着行李网兜返回嘉鱼县的工地,黑黑也要跟着回家 。我躲在灶屋里,接替妈妈烧开水煮猪食,不敢去楝树底下送他们 。我还没有告别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办 。妈妈走进来,看到我眼睛红红地坐在灶前的木凳上,还以为我被烟熏到,或者是被浮萍麻痒到了手与眼睛,她高兴地说:“这个小崽子走得好,再不会糟蹋我的火柴了 。”晚上我闷头闷脑,一个人在木盆里洗澡,掀开蚊帐,爬上床睡 。过去的一个月,我睡在床的南头,黑黑睡在床的北头 。我去收起他的枕头,发现枕头下面,放着那把链条枪 。
是他收拾行李时,忘记了吗?他的文具盒、小人书、玻璃球,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踪迹,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我们村、我们家 。是他想将链条枪送给我作礼物吗?我不太相信,谁会把屠龙刀送人呢?他也没有跟我提过,一次都没有,每天晚上,他都将枪擦得干干净净,这是他喜欢的东西 。我要给父亲写信,求他替我问问黑黑吗?在父亲回信的空当里,我要拿着它去参加小伙伴们的打仗游戏吗?他们会认为这是黑黑的礼物,还是我偷偷将人家城里孩子的玩具藏了起来?窗外依旧是明月如水,青蛙打鼓,帐子外蚊声如雷,我在帐子里翻来倒去睡不着,激动、兴奋、羞耻、喜悦,一浪一浪席卷着我 。
第二天早晨,我没有跟妈妈讲,悄悄将黑黑的链条枪藏在床头垫絮下的稻草里 。我决心照着它的样子,自己做一支链条枪 。那一年的秋天与冬天,我都在筹划这件事 。偷偷地从我家的自行车链条上取下来三节,帮同学扫地,求他们从自己家的自行车上取一节链条给我,自行车的长链条,取下一二节,问题不大的 。周末步行去镇上的供销社,买《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故事会》的同时,也找同样型号的铁丝与铜丝 。晚上我在煤油灯下写完作业,就掀开垫絮,对着黑黑的链条枪,用父亲留在家的钳子与锤子,来组装我这些由各处搜罗来的零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