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句里有今朝两个字的( 五 )


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弦,这并无“不是”或“过错”;诗人却硬来埋怨它:锦瑟呀,你干什么要有这么多条弦?瑟,到底原有多少条弦,到李商隐时代又实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诗人不过借以遣词见意而已 。
据记载,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都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用意 。
“一弦一柱思华年”,关键在于“华年”二字 。
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 。

【诗句里有今朝两个字的】

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 。
诗人绝没有让人去死抠“数字”的意思 。
他是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 。
所设五十弦,正为“制造气氛”,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 。
要想欣赏玉溪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 。
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青玉案》)元诗人元好问说:“佳人锦瑟怨年华!”(《论诗》)华年,正今语所谓美丽的青春 。
玉溪此诗最紧的“主眼”端在华年盛景,所以“行年五十”这才追忆“四十九年”之说,实在不过是一种迂见罢了 。
起联用意既明,且看他下文如何承接 。
颔联的上句,用了《庄子》的一则寓言典故,说的是庄周梦见自己已身化为蝶,栩栩然而飞......浑忘自家是“庄周”其人了;后来梦醒,自家仍然是庄周,不知蝴蝶已经何往 。
玉溪生此句是写佳人锦瑟,一曲繁弦,惊醒了诗人的梦景,不复成寐 。
迷含迷失、离去、不至等义 。
试看他在《秋日晚思》中说:“枕寒庄蝶去”,去即离、逝,亦好他所谓迷者是 。
晓梦蝴蝶,虽出庄生,但一经玉溪运用,已经不止是一个“栩栩然”的问题了,这里面隐约包涵着美好的情境,却又是虚缈的梦境 。
本联下句中的望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 。
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心腑,名为杜鹃 。
杜宇啼春,这与锦瑟又有什么关联呢?原来,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诗人无限的悲感,难言的冤愤,如闻杜鹃之凄音,送春归去 。
一个“ 托”字,不但写了杜宇之托春心于杜鹃,也写了佳人之托春心于锦瑟,手挥目送之间,花落水流之趣,诗人妙笔奇情,于此已然达到一个高潮 。
看来,玉溪的“春心托杜鹃”,以冤禽托写恨怀,而“佳人锦瑟怨华年”提出一个“怨”字,正是得其真实 。
玉溪之题咏锦瑟,非同一般闲情琐绪,其中自有一段奇情恨在 。
律诗一过颔联,“起”“承”之后,已到“转”笔之时,笔到此间,大抵前面文情已然达到小小一顿之处,似结非结,含意待申 。
在此下面,点笔落墨,好象重新再“起”似的 。
其笔势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藕断丝连,或者推笔宕开,或者明缓暗紧,手法可以不尽相同,而神理脉络,是有转折而始终贯注的 。
当此之际,玉溪就写出了“沧海月明珠有泪”这一名句来 。
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每当月明宵静,蚌则向月张开,以养其珠,珠得月华,始极光莹 。
这是美好的民间传统之说 。
月本天上明珠,珠似水中明月;泪以珠喻,自古为然,鲛人泣泪,颗颗成珠,亦是海中的奇情异景 。
如此,皎月落于沧海之间,明珠浴于泪波之界,月也,珠也,泪也,三耶一耶?三即一耶?在诗人笔下,已然形成一个难以分辨的妙境 。
我们读唐人诗 。
一笔而能有如此丰富的内涵、奇丽的联想的,舍玉溪生实不多觏 。
那么,海月、泪珠和锦瑟是有什么关联可以寻味呢?钱起的咏瑟名句不是早就说“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吗?所以,瑟宜月夜,清怨尤深 。
如此,沧海月明之境,与瑟之关联,不是可以窥视的吗 对于诗人玉溪来说,沧海月明这个境界,尤有特殊的浓厚感情 。
有一次,他因病中末能躬与河东公的“乐营置酒”之会,就写出了“只将沧海月,高压赤城霞”的句子 。
如此看来,他对此境,一方面于其高旷皓净十分爱赏,一方面于其凄寒孤寂又十分感伤:一种复杂的难言的怅惘之怀,溢于言表 。
晚唐诗人司空图,引过比他早的戴叔伦的一段话:“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 。
” 这里用来比喻的八个字,简直和此诗颈联下句的七个字一模一样,足见此一比喻,另有根源,可惜后来古籍失传,竟难重觅出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