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利亚在非洲( 二 )


她问我是不是今天约诊的那位,说医生出诊回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护士小姐请我替可利亚登记,她要为它建立病历案宗 。我看看周围,连个座位都没有,只好站着登记 。我一面在表格里填写,一面打量这个医院 。迎门摆一张旧书桌,上面有一部电话,一个登记簿,相当于美国医院的接待台 。靠墙立着两个架子,腿还站不稳,上面陈列的是本地产的各种狗食品 。集装箱货柜内的空间本来已经局促,还用一块布帘隔出了另一间屋来,想来里面是医生,手术床,各种医疗器具 。帘子一撩,出现了一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个子十分瘦小,穿短袖汗衫和牛仔裤 。我心里祈祷,这位可别就是穆罕默德医生 。小个子一点儿寒暄都没有,指着可利亚问:“来了?”我心想,谁来了?我说:“您是穆罕默德医生?”他说正是 。我发现他根本不和我对视,只看着可利亚 。可利亚给他看得心乱,尾巴在两只后腿间夹没了 。他这时看着我了,问道:“听说是瘌痢?”看来他倒是把我在电话里告诉护士的症状记得颇清 。
他抱起可利亚,凑着门口的光线,翻看了一下,似乎自己跟自己说:“还是打一针吧 。”这时从门帘里又出来一个男子,一样瘦小,面无表情 。他们捉起可利亚就要往门帘里面走 。我这时顾不上给他们留情面了,说可利亚长到七岁从来没打过针,为什么一定要打针?穆罕默德医生说他不认为可利亚得的是瘌痢,而是被它自己抓伤之后感染了 。假如打针制止了炎症,就证明不是瘌痢 。如果不好呢?那就是瘌痢 。他的逻辑没有错,但怎么听也有点荒谬 。我跟着他们往帘子内走,至少我得确保他们用的是一次性针管针头:这个艾滋病猖獗的地方难说没有狗艾滋病 。进到里屋,我倒吸一口冷气:里面除了一张长方桌,什么也没有 。他们其中一个从抽屉里取出注射包 。可利亚预感到处境不妙,锐声叫喊起来 。
不久穆罕默德医生抱着可利亚出来了 。我一看,它除了抖跳蚤一样哆嗦,其他无恙 。医生说明天若不见好就再来一针 。我心里说,你想得美 。我问他怎么判断它是否好了呢?他说没有变坏,就是好了 。
第二天,我发现可利亚的病症的确没有变坏 。第三天,伤口结出一层薄痂 。又过了几天,可利亚痊愈了 。我不由得对那个集装箱大货柜里的医生刮目相看 。一个月后,收到穆罕默德医生的一封信,说可利亚定期检查寄生虫的日子到了 。信里没有兽医千篇一律的煽情滥情的语言,直统统的一句大实话,听不听在你 。此后可利亚在那个大货柜得到各种保健和预防,没有再发生其他不妥 。
一天我把它遛到一个门口,从里面蹿出两条狗来 。第三条原地不动,只是在两个同伴后面狂叫促战 。它们一看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狗,瘦骨嶙峋,身上保留着狗类捕食的敏捷和凶残 。我一直把可利亚牵了老远,两条狗还紧追其后,一路呐喊 。丛林民族擂着战鼓,戴着面具,挺着长矛的冲锋,就这样让外邦人心虚,无论他们多么自视优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