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推荐 | 阮夕清:黄昏马戏团( 八 )


田鸡基本能猜到发生的事,胃泛起阵阵酸水,干呕两声,想像了无数次的场景即将登场,没料到非但自己不是主角,甚至主角不是人 。白皮多次炫耀和镇上著名的女流氓一起看过黄色录相带,女流氓吃官司多年,如白皮所言为真,只能在他四岁以前发生,这太荒唐了 。白皮双眼与母猴屁股形成的直线,让田鸡更加确定他之前全在胡扯,那么白皮口中与镇上刚被枪毙不久的大哥之间的出生入死也是假的,不然眼镜和胖子至少会给他留点面子,不说寒暄,起码像真正的江湖中人那样互相敬烟 。
小丑手动了动,动作太快,田鸡并没看清楚,小丑的动作随意得仿佛是在开门或者握手,母猴长鸣一声,悠长如水吊子烧开时的哨音 。它陡然跃起,再灵巧地翻过身,贴地,绷紧前肢伸长后肢,以狗的姿式趴着,对小丑伸头龇牙,双目露出凶光 。你个婊子养的,对我瞪眼,谁养你的,我把你的屎打出来!小丑朝着它的头就是一鞭 。母猴惨叫,这个惨叫与刚才不同,接近人的叫声了,如果不知道,听不出来是猴 。它滚了两圈,拚命往场外奔 。母猴是往田鸡的方向冲来,离人群还有一段距离,前面几人怕它撒野,拥挤着往后退,它又被小丑拉回,额头血印像准备出征的印第安人 。它头脚缠绕了几圈绳,胡乱甩尾,像刚捕上还有余力挣扎的大鱼 。小丑单手拖拉几步,距离合适了,正要再抽,听到些动静,忽然想起漏掉了什么事,心一沉,赶紧往旁躲开 。转身巡睃,果然公猴和小猴在不断嘶鸣蹦跳接近,做出要咬要抓的狠状,还好未真正咬上来,看到小丑回头,它们又赶紧后退 。小丑庆幸自己机敏,又羞怒于在人群中的失态,扬起鞭子狠抽了过去,打死你们这帮畜牲,我打死你们这帮畜牲,老子白养你们了,看老子混得差,你们也来耍威风是吧!
五十米开外,电线杆下,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蹲着,怀托娃娃,娃娃在用力拉屎,地面淡黄两截 。年轻人嗯嗯有声给孩子鼓劲,一边不断地掉头干呕,同时必须保持双臂稳定 。再往前有两棵老泡桐树,树后是花圈店,黑灰树影贴紧白铁皮店面,万花丛中,缤纷耀眼 。头发花白的男人趴在桌子,他二十四小时看店,晚上也住店里,等胳膊旁的电话响起 。他快要睡着了,脸侧在一边,手脚自然下垂 。屋内是一桌麻将,已经打了七个小时,约好了五点结束,还有二十分钟,赢的肯定已经赢了,而输的肯定已经输了,他们心知肚明,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每一张牌仍然出得无比谨慎 。
围观人群天然形成的马戏场地,正在进行的意外,才更接近于一场精彩的表演 。如果挤进人群,再踮脚,可以看到一个小丑抡鞭追赶三只猴子,三只猴子自由体操似的翻跟斗绕跑,闪躲鞭子,每一次腾空,每一次翻身,都避免了一次痛苦 。田鸡想像它们的脚下是崇山峻岭、险河大滩,它们逃过猛虎巨蛇之口,又熬过瘟疫旱涝,想像着它们经过了八国联军的扫射,经过了日本鬼子的刺杀,接着想像它们流浪到了穷乡僻壤,流浪到了少林寺,它们总是在他觉得该转身和小丑决斗的时候,蹿得更高地离开,这没出息的毫不反抗的样子,简直让他想像不下去了 。但没关系,他把小丑想像成一个大内高手,或者是专门吃猴子的怪兽,他那么想完成这个任务,好去换头上的顶戴花翎 。小丑甚至用《西游记》里的画地成牢法把这个世界封住,但就是捉不住这三只猴子,可这三只猴子也出不去,他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眼看就一两百年过去了,他还在追的路上,三只猴子还在逃的路上 。田鸡想累的时候,小丑也累了,双手叉腰不动,满脸油彩像冰淇淋融化流淌,因为油料浸入到眼角和颊骨,一双黑眼变得更深不可测 。他先大喘粗气冷瞅了一圈其他动物,形势还在把握之中,放下心来,冷看这三只猴子踊跃地往四周跳耸,差那么几步,它们就可以挤进人群了,绳子稳稳地盘在铁铸件,小猴不死心,身子往前拚了命撑,它越往前脖子就被扯得越紧,颈皮都被拉直了,简直像一个试图拖动身后巨船的纤夫,地球的人都端坐在这艘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