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辛苦打拼,不过为了让所爱的人过得更好( 二 )


早知道父亲生了白发,走近一看,还是吃惊 。它们在染过的栗色毛发里密密潜伏着,不是一些,不是一层,而是很多很多 。母亲凑上来,小声说:你爸染发那会儿我还笑话他,这么大岁数了还臭美……后来我听他老哥们说,他染发是为了能站在我旁边不显得老,你看他是一心机多重的老头 。
对于父亲变老这一事实,我十分慌张,我全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父亲老了,怎么办呢,他不是不会老的吗,始终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始终头脑灵光擅于钻营 。去年他陪我去美国拜访一位老师,此前他从没出过国门,但第一次从新泽西去纽约,在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情况下,他硬是凭着超强的方向感把我领到了学校 。
一直以来在他的庇护下,我心安理得地羸弱着,回避着现实中需要担当的大部分问题,因为在我的意识里有这样一个恒定定律:爸爸认得所有的路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这样想了?我想,从他自脚手架掉落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变成了需要爱的小孩 。我得试着去庇护他了 。
出院后父亲的免疫力大不如前,记忆力也开始大幅衰退 。有天他陪我去医院补牙,说,牙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了?我说前几天开始的,你还陪我来过医院啊 。他茫然,一定要我详细描述当时的场景,他才能拼凑出很隐约的影子 。哦,他迟迟疑疑地说,有点印象 。
昨天他和母亲因为饺子包什么馅吵起来了,我赶回家看到二老眼红脖子粗的,忙劝说:都这么大岁数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父亲见我进来了,像小时候我被母亲追打时跑到他身后那样,跑到我身边,语气悲戚,神态可怜,向我求助、装无辜 。我笑笑,问他为什么吵架 。
他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口水从嘴唇里流将下来 。我知晓他是有什么事着急告诉我,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事,后来他才张皇地摊手道,啊,忘了 。手掌无辜地蜷缩着,继而狠狠责怪自己的记性,那副愧疚无措的样子,令人鼻酸 。我赶紧说没关系哦,不管是因为什么,一定是母亲大人的错对不对,我们罚母亲晚上给我们做饭好不好?
过了几天我得再回去上班,父亲母亲一早就帮我忙活这忙活那 。去机场一个小时的路,我们仨走了两个多小时,父亲说母亲慢,其实我发现,是他拖延着时间,在一句一句插科打诨中慢慢走着 。
朱自清写父亲的《背影》,“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已颇心酸,然而父亲看儿子出行的背影,或许更为疼得厉害吧 。
离行前在机场大厅候机,路过一家肯德基店,父亲忽然扯着我的袖子,眼巴巴地瞧着里面货架上垒得高高的鸡块、汉堡,我只当是父亲想吃了,点了两个分量颇足的套餐,摆到他面前 。吃得半饱的我再抬头,发现父亲什么都没吃,过了好半天我才想起父亲是从不吃洋快餐的 。无奈只好连吃了两份套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