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悲伤失落伤心的诗词( 三 )


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 。未能采葛,还成食薇 。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衰 。《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 。乃为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 。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 。桓大司马闻而叹曰: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枯树赋》借东晋名士殷仲文起兴,有两重用意 。首先,殷仲文的身世经历与庾信有相似之处,所以虽是历史人物,却是以作者代言人的身份出场 。其次,殷仲文对枯树的慨叹,沈痛而隽永,是早已载入《世说新语》的佳话 。以此发端,既显得自然平易,又为全篇奠定了悲凉的抒情基调 。
接下来的“至如”一段,吃紧之处在于“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这一疑问 。这里既有同类的反衬,更有今昔的对比,而关键在于后者 。通过北方贞松、文梓的郁勃生机,自然引发出对桂树、梧桐的萧瑟枯萎的惋惜和疑问 。当桂树、梧桐从原产地移植到帝王之乡,皇宫苑囿时,可谓备极尊宠:“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它们发出的声音如上古乐曲,引来凤凰鸳鸯等象征吉祥的禽鸟 。尽管备极荣华,在它们的意识中,始终不能忘却故乡,风朝月夕,不免悲吟 。心灵的折磨,使嘉树失去了生机 。
后皇嘉树如此,恶木又当如何?《庄子》曾两次以恶木为寓言,宣明其无用无为的哲学 。据说那些长在路边的树,就是因为“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人间世》篇)惠施攻击庄子也是比之以大木:“吾有大树,人谓之樗 。其大本拥(同“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树卷曲而不中规矩 。立之途,匠者不顾 。”(《逍遥游》篇)庄子的哲学这里姑且抛开不论,庾信笔下,连这样无用的树木也不能自我保全,难逃被铲削劈斫的命运 。它们不能为建筑材料,却被他人当作赏心悦目的玩物 。为了这个目的,它们被剥去树皮(“平鳞铲甲”),削去旁枝(“落角摧牙”),木屑飞溅,宛如生命的剥落,虽然有了碎锦真花的面目,却不复从前的生机 。低贱的恶木也有生命,而人类的砍削又何异于屠杀!砍伐过后,只留下一地狼藉 。草树散乱,烟霞无色 。
在洞悉了嘉树与恶木都必然朽落的命运之后,庾信将眼光投向更辽远广阔之处,去书写树木的历史与空间 。
树木荫蔽着人类,所以人类的历史也留下了树的印痕 。“森梢百顷,槎枿千年”,不知有多少故事:在人事上,秦始皇曾封树为大夫,后汉冯异有“大树将军”之号:传说中,有白木之庙,枯桑之社;地理图标出了杨叶、梅根的字样;文学领域更有淮南小山丛桂留人的深情、两晋之交刘琨长松系马的豪迈,又岂止是由于战争而著称的细柳营、桃林塞这几个名词呢?但年代既远,它们也都掩埋在历史的角落,“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冷落凄清,生意萧索 。
但世间万般悲苦,莫过于生离和死别;死别则死者长已矣,生离却是漫延剥蚀,一生无法痊愈的伤口 。所以“山河阻绝”一段,血泪纵横,火殛膏流,残毁碎裂,妖孽舞蹈,是庾信笔下最惊心动魄的景象 。意象诡怪可怖,写法富于象征性,而一韵到底的文字,也分外予人以激烈却又无比压抑的感受 。
“况复”一段,由象征回到自身,代言变为自言 。激烈之后渐归于平静,但平静并非淡泊,而是对命运的承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忍受 。“风云不感”以下六句,对个人经历做了简短的概括后,以“既伤摇落,弥嗟变衰”八字总结了自己的心境,可以看作是全赋的提要 。末尾的两阕短歌,隽永深长,至情至痛,再三诵 之,低徊不已 。
全篇的“文眼”,即陆机所说的“一篇之警策”,是“生意尽矣”四字 。人至暮年,死亡的阴影无时不在,而早年国破身辱,生活流离的经历,更会加剧心灵的折磨,无材补天而只能沦为玩物的恶木,正是庾信的自我写照 。所以赋中流露出悲伤到绝望的的情调,不是偶然的 。我们可以说这种情调是不理智甚至偏执的,但若设身处地,就能理解,并进而同情、欣赏这种无理而有情的文字境界 。传说,天鹅临终时发出的鸣声最美也最凄厉,《枯树赋》就是庾信的天鹅之歌 。
毛泽东吟《枯树赋》:毛岸英的不幸牺牲,极大地震撼了毛泽东的心灵 。他是一位领袖,也是一位感情极其丰富的父亲 。当彭德怀内疚地对他谈起没有照料好毛岸英时,他久久地沉默着,一支支抽着烟,抬头凝望窗外那已经萧条的柳枝,轻轻地念叨着《枯树赋》:“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