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摘抄散文( 二 )


宋朝人饮酒和后来有些不同的,是总要有些鲜果干果,如柑、梨、蔗、柿,炒栗子、新银杏,以及莴苣、“姜油多”之类的菜蔬和玛瑙饧、泽州饧之类的糖稀 。《水浒传》所谓“铺下果子按酒”,即指此类东西 。
宋朝的面食品类甚多 。我们现在叫做主食,宋人却叫“从食” 。面食主要是饼 。《水浒》动辄说“回些面来打饼” 。饼有门油、菊花、宽焦、侧厚、油锅、新样满麻……《东京梦华录》载武成王庙海州张家、皇建院前郑家最盛,每家有五十余炉 。五十几个炉子一起烙饼,真是好家伙!
遍检《东京梦华录》、《都城纪胜》、《西湖老人繁胜录》、《梦粱录》、《武林旧事》,都没有发现宋朝人吃海参、鱼翅、燕窝的记载 。吃这种滋补性的高蛋白的海味,大概从明朝才开始 。这大概和明朝人的纵欲有关系,记得鲁迅好像曾经说过 。
宋朝人好像实行的是“分食制” 。《东京梦华录》云“用一等玻璃浅碗……每碗十文”,可证 。《韩熙载夜宴图》上画的也是各人一份,不像后来大家合坐一桌,大盘大碗,筷子勺子一起来 。这一点是颇合卫生的,因不易传染肝炎 。
汪曾祺摘抄散文:腊梅花“雪花、冰花、腊梅花……”我的小孙女这一阵老是唱这首儿歌 。其实她没有见过真的腊梅花,只是从我画的画上见过 。
周紫芝《竹坡诗话》云:“东南之有腊梅,盖自近时始 。余为儿童时,犹未之见 。元祐间,鲁直诸公方有诗,前此未尝有赋此诗者 。政和间,李端叔在姑溪,元夕见之僧舍中,尝作两绝,其后篇云:‘程氏园当尺五天,千金争赏凭朱栏 。莫因今日家家有,便作寻常两等看 。’观端叔此诗,可以知前日之未尝有也 。”看他的意思,腊梅是从北方传到南方去的 。但是据我的印象,现在倒是南方多,北方少见,尤其难见到长成大树的 。我在颐和园藻鉴堂见过一棵,种在大花盆里,放在楼梯拐角处 。因为不是开花的时候,绿叶披纷,没有人注意 。和我一起住在藻鉴堂的几个搞剧本的同志,都不认识这是什么 。
我的家乡有腊梅花的人家不少 。我家的后园有四棵很大的腊梅 。这四棵腊梅,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大了 。很可能是我的曾祖父在世的时候种的 。这样大的腊梅,我以后在别处没有见过 。主干有汤碗口粗细,并排种在一个砖砌的花台上 。这四棵腊梅的花心是紫褐色的,按说这是名种,即所谓“檀心磬口” 。腊梅有两种,一种是檀心的,一种是白心的 。我的家乡偏重白心的,美其名曰“冰心腊梅”,而将檀心的贬为“狗心腊梅” 。腊梅和狗有什么关系呢?真是毫无道理!因为它是狗心的,我们也就不大看得起它 。
不过凭良心说,腊梅是很好看的 。其特点是花极多,——这也是我们不太珍惜它的原因 。物稀则贵,这样多的花,就没有什么稀罕了 。每个枝条上都是花,无一空枝 。而且长得很密,一朵挨着一朵,挤成了一串 。这样大的四棵大腊梅,满树繁花,黄灿灿地吐向冬日的晴空,那样地热热闹闹,而又那样地安安静静,实在是一个不寻常的境界 。不过我们已经司空见惯,每年都有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