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人与鸟群( 二 )


鲅鱼有一圈黑黑的络腮胡,戴一副黑边眼镜,皮肤黝黑,手指短而粗,他一边喝酒,一边说起他自己的事 。他在城里开超市,爱摄影,经常陪朋友来瓢里山采风 。有一年冬天,他听说一个年轻人为了抓猎鸟的人,在草地上守候了三夜,在抓人时被盗猎者用猎枪打伤 。之后,鲅鱼选择了这里,在年轻人当年受伤的地方,搭了这个茅棚,与鸟为邻,与湖为伴 。
湖上起了风,树林一下子喧哗了,鸟在惊叫 。后面“院子”里传来嘎嘎嘎的鸟叫声,鲅鱼说,那是鹳饿了 。鲅鱼提着鱼桶,往院子走去 。我也跟着去 。院子里有四只鸟 。鲅鱼说:“这几只鸟都受过伤,怕冷 。”
这四只鸟,像四个失群离家的小孩,一看见鲅鱼,就像见了双亲,格外亲热——伸长脖子,张开细长的嘴,一阵欢叫 。我辨认得出,这是三只鹳和一只白鹤 。我想,它们就是鲅鱼所说的“客人”吧 。鲅鱼把小鱼一条条地送到客人的嘴里,他脸上洋溢着慈爱的微笑 。他一边喂食,一边抚摸这些“客人”的脖颈 。鲅鱼说:“过三五天,我把这几只鸟送到省动物救助中心去 。”
“在这里,时间长了,会不会单调呢?”我问鲅鱼 。
“怎么会呢?每天的事都做不完 。在岛上走一圈,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 。上午,下午,都得走一圈 。”鲅鱼说 。
鲅鱼说,2000年冬,他救护了一只丹顶鹤,养了两个多月,日夜看护,到迁徙时放飞了 。第二年10月,这只丹顶鹤早早地来了,整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鲅鱼一看到它,便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 。以后每年,它都在鲅鱼家度过一个肥美的冬季,而去年,它没再来,这使鲅鱼失魂落魄,为此还喝过两次闷酒 。
“鸟是有情的,鸟懂感情 。”我们在树林中走的时候,鲅鱼一再对我说,“你对鸟怎么样,鸟也会对你怎么样 。鸟会用眼神、叫声和舞蹈,告诉你 。”
我默默地听着,听鲅鱼说话,听树林里的鸟叫 。
在林子里走了一圈,已是中午 。鲅鱼留我和船夫吃饭 。其实也不是吃饭,他只有馒头和一罐腌辣椒 。在岛上,他不生火,只吃馒头、花卷、面包之类的干粮 。热水,也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
吃饭的时候,鲅鱼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2014年冬,瓢里山来了一对白鹤,每天,它们早出晚归,双栖双飞,一起外出觅食,一起在树上跳舞 。有一天,母白鹤受到鹰的袭击,从树上落了下来,翅膀受了伤 。鲅鱼把它抱进茅棚里,给它包扎敷药 。公白鹤一直站在茅棚侧边的樟树上,看着母白鹤,嘎嘎嘎,叫了一天 。鲅鱼听惯了白鹤叫,可从来没听过这么凄厉的叫声,叫得声嘶力竭,叫得哀哀戚戚 。他听得心都碎了 。鲅鱼把鲜活的鱼,喂给母白鹤吃 。公白鹤一直站着 。第二天,公白鹤飞下来,和母白鹤一起,它们再也不分开 。喂养了半个多月,母白鹤的伤好了,可以飞了 。它们离开的时候,一直在茅棚上空盘旋 。第二年春天,候鸟北迁了,临行前,这一对白鹤又来到了这里,盘旋,嘎嘎嘎嘎,叫了一个多小时 。鲅鱼站在茅棚前,仰起头,看着它们,泪水哗哗地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