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阅资料谈谈你是怎样看待傅雷之死的( 三 )


1943年,我从福建回沪省亲(8),在上海住了五个月 , 曾和周煦良一同到吕班路(今重庆南路)巴黎新村去看过傅雷(9),知道他息影孤岛(10),专心于翻译罗曼·罗兰(11) 。这一次认识了朱梅馥 。也看见客堂里有一架钢琴 , 他的儿子傅聪坐在高凳上练琴(12) 。
我和傅雷的友谊,只能说开始于解放以后 。那时他已迁居江苏路安定坊,住的是宋春舫家的屋子(13) 。我住在邻近,转一个弯就到他家 。五十年代初,他在译巴尔扎克,我在译伐佐夫、显克微支和尼克索(14) 。这样,我们就成为翻译外国文学的同道,因此,在这几年中,我常去他家里聊天,有时也借用他的各种辞典查几个字 。
可是,我不敢同他谈翻译技术,因为我们两人的翻译方法不很相同 。一则因为他译的是法文著作,从原文译,我译的都是英文转译本,使用的译法根本不同 。二则我主张翻译只要达意,我从英文本译,只能做到达英译本的意 。英译本对原文本负责 , 我对英译本负责 。傅雷则主张非但要达意,还要求传神 。他屡次举过一个例 。他说: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第一场有一句“静得连一个老鼠的声音都没有(15)” 。但纪德的法文译本(16),这一句却是“静得连一只猫的声音都没有” 。他说“这不是译错,这是达意 , 这也就是传神 。”我说,依照你的观念,中文译本就应该译作“鸦雀无声” 。他说“对” 。我说:“不行,因为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话中不用猫或鸦雀来形容静 。”
傅雷有一本《国语大辞典》,书中有许多北方的成语 。傅雷译到法文成语或俗话的时候,常常向这本辞典中去找合适的中国成语俗话 。有时我去看他,他也会举出一句法文成语,问我有没有相当的中国成语 。他这个办法,我也不以为然 。我主张照原文原意译,宁可加个注,说明这个成语的意义相当于中国的某一句成语 。当然,他也不以为然 。
1958年,我们都成为第五类分子(17),不便来往 , 彼此就不相闻问 。不过,有一段时候,朱梅馥和我老伴都被居委会动员出去办托儿所,她们俩倒是每天在一起,我因此便间接知道一些傅雷的情况 。
1961年,大家都蒙恩摘除了“帽子” , 可以有较多的行动自由,于是我又常去看他 。他还在译书 , 而我已不干这一行了,那几年,我在热中于碑版文物,到他那里去,就谈字画古董 。他给我看许多黄宾虹的画(18),极其赞赏,而我却又有不同意见 。我以为黄宾虹晚年的画越来越像个“墨猪”了(19) 。这句话又使他“怒”起来,他批评我不懂中国画里的水墨笔法 。
1966年八月下旬,我已经在里弄里被“示众”过了(20) 。想到傅雷,不知他这一次如何“怒”法,就在一个傍晚,踱到他门口去看看 。只见他家门口贴满了大字报,门窗紧闭,真是“鸦雀无声” 。我就踱了回家 。大约在九月十日左右 , 才知道他们两夫妇已撒手西归,这是怒庵的最后一“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