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求对联:江南雨巷催诗心。( 二 )


文人的魔力 , 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 , 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 。
他们褪色的青衫里 , 究竟藏着什么法术呢?今天 , 我冲着王维的那首《渭城曲》 , 去寻阳关了 。
出发前曾在下榻的县城向老者打听 , 回答是:“路又远 , 也没什么好看的 , 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 。
”老者抬头看天 , 又说:“这雪一时下不停 , 别去受这个苦了 。
”我向他鞠了一躬 , 转身钻进雪里 。
一走出小小的县城 , 便是沙漠 。
除了茫茫一片雪白 , 什么也没有 , 连一个皱折也找不到 。
在别地赶路 , 总要每一段为自己找一个目标 , 盯着一棵树 , 赶过去 , 然后再盯着一块石头 , 赶过去 。
在这里 , 睁疼了眼也看不见一个目标 , 哪怕是一片枯叶 , 一个黑点 。
于是 , 只好抬起头来看天 。
从未见过这样完整的天 , 一点也没有被吞食 , 边沿全是挺展展的 , 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个严实 。
有这样的地 , 天才叫天 。
有这样的天 , 地才叫地 。
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 , 侏儒也变成了巨人 。
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 , 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
天竟晴了 , 风也停了 , 阳光很好 。
没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这样快 , 才片刻 , 地上已见斑斑沙底 , 却不见湿痕 。
天边渐渐飘出几缕烟迹 , 并不动 , 却在加深 , 疑惑半晌 , 才发现 , 那是刚刚化雪的山脊 。
地上的凹凸已成了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 , 只可能有一种理解:那全是远年的坟堆 。
这里离县城已经很远 , 不大会成为城里人的丧葬之地 。
这些坟堆被风雪所蚀 , 因年岁而坍 , 枯瘦萧条 , 显然从未有人祭扫 。
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 , 排列得又是那么密呢?只可能有一种理解:这里是古战场 。
我在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 , 心中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 。
这里正是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 , 如雷的呐喊 , 如注的热血 。
中原慈母的白发 , 江南春闺的遥望 , 湖湘稚儿的夜哭 。
故乡柳荫下的诀别 , 将军圆睁的怒目 , 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 。
随着一阵烟尘 , 又一阵烟尘 , 都飘散远去 。
我相信 , 死者临亡时都是面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 , 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 , 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目光 。
于是 , 他们扭曲地倒下了 , 化作沙堆一座 。
这繁星般的沙堆 , 不知有没有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史官们把卷帙一片片翻过 , 于是 , 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 。
堆积如山的二十五史 , 写在这个荒原上的篇页还算是比较光彩的 , 因为这儿毕竟是历代王国的边远地带 , 长久担负着保卫华夏疆域的使命 。
所以 , 这些沙堆还站立得较为自在 , 这些篇页也还能哗哗作响 。
就像干寒单调的土地一样 , 出现在西北边陲的历史命题也比较单纯 。
在中原内地就不同了 , 山重水复、花草掩荫 , 岁月的迷宫会让最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 , 晨钟暮鼓的音响总是那样的诡秘和乖戾 。
那儿 , 没有这么大大咧咧铺张开的沙堆 , 一切都在重重美景中发闷 , 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 , 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 。
不像这儿 , 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青史 , 让我用20世纪的脚步去匆匆抚摩 。
远处已有树影 。
急步赶去 , 树下有水流 , 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 。
登上一个坡 , 猛一抬头 , 看见不远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 , 我凭直觉确信 , 这便是阳关了 。
树愈来愈多 , 开始有房舍出现 。
这是对的 , 重要关隘所在 , 屯扎兵马之地 , 不能没有这一些 。
转几个弯 , 再直上一道沙坡 , 爬到土墩底下 , 四处寻找 , 近旁正有一碑 , 上刻“阳关古址”四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