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与顾太清的恋情是否属实( 二 )


其实,当年况周颐为《东海渔歌》作序时,就主张不要纠缠于无法确证的细节,了解一下太清的人品,即可知道那样的事会不会发生:“末世言妖竞作,深文周内,宇内几无完人 。以太清之才之美,不得免于微云之滓 。变乱黑白,流为丹青,虽在方闻之士,或亦乐其新艳,不加察而扬其波;亦有援据事实,钩考岁月,作为论说,为之申辩者 。余则谓:言为心声,读太清词可决定太清之为人,无庸龂龂置辩也 。”
在况周颐看来,欲辨明太清遗事,需知其为人;欲知其为人,需读其作品 。在收集最齐全的《顾太清、奕绘诗词合集》中,根本找不到丝毫涉及龚自珍的“本证”,翻遍全书,不仅太清诗词中没有,奕绘诗词中也没有一个字与龚自珍相关 。
读《顾太清、奕绘诗词合集》,首先让人感到的是顾太清与奕绘的伉俪情深 。两人同年出生,字号相连,一个字子春,一个字子章;一个号太清,一个号太素;一个称云槎外史,一称幻园居士 。其诗集,一名《天游阁集》,一名《明善堂集》;其词集,一名《东海渔歌》,一名《南谷樵唱》 。夫妻间情投意合,亲密无间,赋诗填词,相得益彰,实为李清照和赵明诚之后,文学史上又一对神仙伴侣 。
奕绘的曾祖父是乾隆 。奕绘十七岁袭爵贝勒,二十七岁起任官,后晋升为正白旗汉军都统 。太清身世,历来有异说 。据《顾太清、奕绘诗词合集》编校者考证,太清本为西林觉罗氏,是汉化满人大学士文端公鄂尔泰家族之后 。祖父鄂昌官至甘肃巡抚,由于文字狱牵连,赐自尽 。因系罪人之后裔,太清与奕绘的结合受阻,后伪托荣王府护卫顾文星之女,改姓顾,才得以嫁奕绘为侧室 。
太清虽为侧室,奕绘却始终相亲相敬,用情专一 。嫡配夫人妙华早逝后,奕绘既未续娶,又未再纳妾,官场俗务之余,只是与太清一道,登山临水,吟诗作画,太清对这份情谊,更是十分珍惜 。对婚姻的重视、对夫妇关系的重视,见诸诗词,不胜枚举 。这段美好的姻缘,一直维持到太清四十岁上、奕绘病逝之时 。诗词集中收有哀悼、思念亡夫之作多首,其一题为《自先夫子薨逝后,意不为诗,冬窗检点遗稿,卷中诗多唱和,触目感怀,积习难忘,遂赋数字,非敢有所怨,聊记予生之不幸也,兼示钊初两儿》 。感情深挚如此,而称其置家庭名誉不顾,去与一个风流文人龚自珍搞什么婚外情,真不知从何说起 。
至于太清被逐事件,从相关诗词及小序、自注看,应为庶母与嫡子、嫡子与庶子不和所致 。太清对妙华夫人、太夫人都敬而顺,对妙华所生长子载钧有所微辞 。有人认为,嫡庶之争不至于严重到如此程度,实在对当时大家庭内部矛盾缺乏了解 。想一想钱谦益去世后,受宠的侧室柳如是被家族所逼,悬梁自尽,太清的遭遇要算幸运多了 。
由于对特定时代缺乏理解,许多推测多是用今人的心理去臆想古人,以致于信口雌黄 。有一段常被引述的太清遗事,也属此类 。冒鹤亭在太清《春游十首》后按语云:“闻太清游西山,马上弹铁琵琶,手白如玉,琵琶黑如墨,见者谓是一幅王嫱出塞图也 。”据说龚自珍正是目睹了类似的情景而迷上太清的 。钱钟书先生说得好:“太清婢学夫人,意度矜贵,力争上游,与阮芸台、许滇生、钱衎石家眷属交往,宁作此角妓行径?”〔4〕
太清原是罪人之后,早年随父沉沦市井,得奕绘宠爱,尊如夫人,当然要“力争上游”,岂会自作风流、公开招摇?古代所谓才女,分艺妓与闺秀,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唐代的鱼玄机、薛涛辈为前者,宋代的李清照、朱淑真辈为后者 。明清之交世风开放,前者流行;盛清以还趋于保守,后者复兴 。艺妓与闺秀本不通来往,若有,也在艺妓从良之后 。闺秀向来不屑结交艺妓,更有不愿自己的诗词被收入选集与艺妓并列而自焚其稿的 。太清怎会有如此不洁身自好的行为?
太清的交游的确比一般闺秀较广,除了与名媛才女、士大夫眷属游宴结社之外,也与异性达官名流如阮元、潘世恩、许乃普及载铨等时有唱和 。读其作品,所涉均为日常社交,没有半点关系男女之情 。对好攀附权贵、招徕名媛、渲染韵事佳话的陈文述,太清避之不及,竟然不惜放下贤淑敦厚的颜面,竭尽讥诮咒骂之能事,足见其交游原则 。大约在奕绘去世前不久,阮元示以宋本《金石录》,太清题《金缕曲》一首 。其中写道:“抱遗憾、讹言颠倒 。赖有先生为昭雪,算生年、特记伊人老 。千古案,平翻了 。”自注云:“相传易安适张汝舟一事,芸台相国及静春居刘夫人辩之最详 。”李清照是否改嫁是另一回事,太清对此的态度应予以注意 。对正常的改嫁,都不加认同,还会于夫君在世、琴瑟和谐之际移情别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