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还在坐绿皮火车的人( 二 )


但在火车候车厅里,像我这样放松的年轻人是少数,紧张的中老年人才是多数 。他们往往会提前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在检票口前排队,之后在行进的过程中,每前进一步,肩膀上扛着的大包、手里提着的大塑料桶、推着的简易推车就跟着往前挪一步,颇有愚公移山的态势 。
除了行李繁重、脚步坚实之外,眼神更是坚毅 。大多数人在排队的过程中,两只眼睛很少望向别的地方,只牢牢地盯住面前的时刻表,一旦广播里响起“K某某次火车开始检票”的声音,他们的眼神立刻就变了,由一开始的焦急仍得等待的坚守变为热切一心想要往前的期盼 。
那样的眼神里有好多故事,渴望回家,渴望归去,渴望出走,渴望幸福 。
我总是站在队伍的末尾,看着前面正在涌动的人潮 。男人们肩上扛着硕大的双肩牛津背包,手上拎着各式各样的小包,有的干脆是一个手指头上拎着一个塑料袋,到最后十个手指头没有一个不被麻绳杀成了红印的,脚往前走,嘴里还得念叨着身旁的老婆孩子:“走快一点,跟紧咯 。”更有甚者,将车票或者身份證衔在嘴里,好减少检票的时间 。女人们也不轻松,有的女人怀里抱着小的,背上得背着大的,有的一手牵孩子,一手还得拎着行李 。
总之,他们身上没有一处是轻松的 。
什么时候才能轻松呢?得等上了车,顺利寻到位置,妥善放置好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给随身携带的水壶里灌上热水,回来后靠着椅背,一会闭闭眼睛,一会抖抖袖子,再摸摸口袋 。等这一切都做完,才茫然地把双眼从疲倦里解放出来,好让它安安心心地瞧瞧火车窗外的世界 。
火车轧过枕木,摇摇晃晃地往前荡着 。它如此缓慢,如此淡然 。它颇为体贴地给车厢里这群紧张的人一个舒缓,好让他们的疲倦、热切、渴望、奔忙在这样的晃荡里稍稍消解 。
就这样,它载着一群“逃离”的人,默默地穿过城市的繁华盛景,也越过城市的荒凉破败 。车窗外,老旧废弃的厂房,缩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的活动板房,缀在高档小区边上的垃圾堆,隐身在繁华都市里的低矮平房,破败的街道,无数电线缠绕的街区,各种各样的树,从水塘深处钻出来的树,扎根在墙上的树,永远挺立着刺向天空的树 。
当然,你能看见的绝不止这些 。远处一望无际的平原,绿油油摇曳着希望的春小麦,悬在天边的落日,水面上撑着竹筏的捕鱼人 。火车停在山坳里,你看见铁道旁的那棵樟树上有一片叶子从你眼前飘落,黄了的芦苇叶子紧贴着你的车窗,有一滴露水从你面前的车玻璃上滑落 。
有一瞬间,你仿佛从那座山,那条河,那条江,那棵树,那座房子里看见了自己的村庄 。你从邻座的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个孩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