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身边的那些友情( 二 )



我想,艰难的远不止我 。近年来参加了几位前辈的追悼会,注意到一个细节:悬挂在灵堂中间的挽联常常笔涉高山流水,但我知道,死者对于挽联撰写者的感觉并非如此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在死者失去辩驳能力仅仅几天之后,在他唯一的人生总结仪式里,这一友情话语乌黑鲜亮,强硬得无法修正,让一切参加仪式的人都低头领受 。

当七弦琴已经不可能再弹响的时候,钟子期来了,而且不止一位 。或者是,热热闹闹的俞伯牙们全都哭泣在墓前,那哭声便成了“高山流水” 。

没有恶意,只是错位 。但恶意是可以颠覆的,错位却不能,因此错位更让人悲哀 。在人生的诸多荒诞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友情的错位 。



友情的错位,来源于我们自身的混乱 。

从类似于那本连环画的起点开始,心中总有几缕飘渺的乐曲在盘旋,但生性又看不惯孤傲,喜欢随遇而安,无所执持地面对日常往来 。这两个方面常常难于兼顾,时间一长,飘渺的乐曲已难以捕捉,身边的热闹又让人腻烦,寻访友情的孤舟在哪一边都无法靠岸 。无所适从间,一些珍贵的缘分都已经稍纵即逝,而一堆无聊的关系却仍在不断灌溉 。你去灌溉,它就生长,长得密密层层、遮天蔽日,长得枝如虬龙、根如罗网,不能怪它,它还以为在烘托你、卫护你、宠爱你 。几十年的积累,说不定已把自己与它长成一体,就像东南亚热带雨林中,建筑与植物已不分彼此 。谁也没有想到,从企盼友情开始的人生,却被友情拥塞到不知自己是什么人 。川端康成自杀时的遗言是“大拥塞了”,可见拥塞可以致命 。我们会比他顽泼一点,还有机会面对拥塞向自己高喊一声:你到底要什么?

只能等待我们自己来回答 。然而可笑的是,我们的回答大部分不属于自己 。能够随口吐出的,都是早年的老师、慈祥的长辈、陈旧的著作所发出过的声音 。所幸流年,也给了我们另一套隐隐约约的话语系统,已经可以与那些熟悉的回答略作争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