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度( 三 )


那个下午,李博和宋大刚步行进城,在小姨家吃过晚饭就推上姨父预先准备好的粪桶和平板车,到厂里的几间厕所去淘粪 。据宋大刚讲述,那个巨大的木制粪桶一个人都搂不住,他和李博轮流用粪勺舀个没完,却怎么也不见满 。折腾了一两个钟头,总算把粪桶填满时,他们估算了一下,足有二百斤吧 。他们推着硕大的粪桶上路,天已黑透,路又不平,桶里的屎尿在颠簸中不断溅出来,臭气冲天 。这打乱了他们原来的计划:他们不能走土路,得绕着县城平坦的柏油路回村,这要比走土路多出五六里地,却能保住大粪不倾洒 。一路上,他们轮换着推车 。两个人淘了一阵厕所已经很累,现在又要绕道回村,宋大刚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一路走一路嘟嘟囔囔,抱怨着天黑、路远、粪臭,抱怨着这卖苦力的日子没有尽头 。说到激愤处,他干脆双手一松将车把往地上一撂,躺在地上哭闹起来,仿佛一辈子的委屈都被这一车大粪勾了出来,他非得对着这臭烘烘的黑夜撒一回泼不可 。那个晚上,李博蹲在他身边又劝又哄,用细瘦的胳膊拼着全身的力气抱宋大刚起来,让宋大刚空手跟着走,然后他独自把粪推回了黑石头村 。接着,他们又连夜返回县城送还粪桶和平板车 。当他们再一次从县城回到村里时,太阳已经很高了 。
程秀蕊站在家门口,在光天化日之下闻着墙根那堆新粪呛人的气味,看着由远而近的李博和宋大刚 。她已经从浇了一夜地回来的胡晓南那儿知道了这一夜的“粪事”,她粗算了一下,这一天,他们不停地走了一百多里地吧 。她看着这两个人,他们脚步趔趄、灰头土脸、形容憔悴,神情却亢奋,仿佛刚刚合伙殴打了别人,或是刚被别人痛打 。宋大刚只对程秀蕊说了一句话:“粪来了,我可得去睡了 。”
程秀蕊对李博说,那你呢?她想到定在当天下午的比赛,很是不忍心 。她告诉李博,吴端已经答应了在今天下午比赛 。她又说要不咱们改天吧 。李博告诉她,不用改了,下午行 。
在那个五月的下午,在经历了一整夜的长途跋涉之后,李博在黑石头村小学的破院子里和镇中学的乒乓高手吴端如约会面 。据说吴端身穿西式短裤、小方格衬衫,白球鞋一尘不染 。他的球拍是名牌“红双喜”的,他站在黑石头村小学的院子里,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博的球拍是低一級的“流星”牌,边缘的破损处沾着星星点点的橡皮膏 。他的衣裳,严格地说,肯定还溅着一些大粪的斑点 。但这并不妨碍他和吴端在开赛前和比赛后互相握手——据说 。之所以用了一些“据说”,是因为这场比赛的策划人程秀蕊没能来看比赛 。那天她的娘,那个总是感叹李博他们“可怜见儿的”的小个子妇人突发阑尾炎,程秀蕊和爹一块儿送她去了镇医院 。虽然娘在镇医院当时就做了手术,但程秀蕊回到村里已经是第二天,赛事早已结束 。很长时间里,这成为程秀蕊一个特别大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