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

鹊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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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长得好看,到大学来,更是以为每个男孩对自己有意思 。跟自个儿订了不少原则,只准和女同学看电影,团体郊游可以,单独约会不可以,这个那个一大堆,原来都是沾沾自喜 。所以才开学,就跟海东青逛淡水镇,龙山寺吃茶,兴尽到夜晚回住处,那天下着细雨,登窄窄的楼梯上来,忽然想到衣物晒在阳台没收,赶紧收下,已经湿了半边 。他问了几次有没有关系,当然他不是真的关心,我其实也不在意 。
那时节初秋,盖着新制的被子睡,夜真是软凉 。
后来去他宿舍,叫动物园,租的是农家四合院子,顾客都是学生,每人有一个动物绰号 。追问他的绰号是什么,扯了半天,才说叫蟑螂,难怪不肯说 。可是——那是昆虫呀?我们家把练瑜伽术的称蟑螂命,很经死的缘故,看他那样瘦,大概是真的 。
他宿舍之大,令人不禁要问问他开支如何,我水源街住处才一旋身的大小,已经要一学期一千五百块,原来他竟是常常一个馒头吃三餐的 。那墙角又堆了数打可口可乐跟啤酒,是他朋友很多 。这样的危险过日子,怎么能够?他的屋子是客厅,也是卧室、厨房和画室,偌大的房屋,不知拿来隔间,过生活无心到这种地步 。一面墙壁挂了幅黑白摄影,空白的天空,和一棵枯凋的大树,树枝根根伸向天际,看了令人动魄,洪蛮世界的荒荒然 。他说在红毛城照的 。那边我去过,淡水河口一片渔船,红毛城的荷兰人建筑显得颇凸出,可是也不曾见过这样一种风景,才晓得画家所见的世界跟我们不同,他心中自有一番条理的 。
我喜欢去动物园,是他的画册图片多得要命,每次都看不完 。有一张长城图片,单照一段城道,人在上面走,穿着汗衫,一个男人拿着半束剑兰,提个篮子,看着像去扫墓,时节却不大对 。一般照长城,多是远距离拍摄,意在配合山势,非常磅礴,然而到底是始皇的遗迹,与我无干,如今将人加进长城来特写,才是现世生活的亲切 。另外一张不知纽约还是芝加哥的夜景,像一碗七彩的冰糖碎子,咬在嘴里透凉,而且还嗤嗤喳喳的响 。
他不时也来水源街,但我房间太小,他人又生得长大,只好把房间打开,将椅子占着走廊的一点空间坐,结果还是一屋子他的两只长腿 。我挨着床沿,规规矩矩的坐着,动动就碰到他鞋子,愈发觉得蟑螂的头角峥嵘 。
“国庆日”放假,没有回台北,在小屋里用功,看自己能有一间房间,不知多充实 。他来找我聊天,说后山景致很好,两人就一起逛山去 。出门才发现他淋着细雨来的,我又懒得上楼取伞,浪漫一番也好呢 。
路上是开不尽的野花野草,随手拔来随手扔去 。一种菊色小花,家中叫烂鼻子花,小时候妈妈严禁采它,会烂鼻子的,长大了见到这花,想都不曾想碰它,他竟去采来给我,真是叫人惊异 。溪里长着水芹,他说台湾只有淡水出产,水芹非要生在活水中,不扎根,玉白的根飘在水下,叶子绿晶晶的 。去人家芭乐园里 。已经收成过了,剩枝头几个青绿的摘来吃吃,一口一口的很涩 。雨忽然大起来,两人躲到一棵树下,漫天漫山的风雨夹着落叶,落到他身上,也到我头上 。他说马来西亚的丛林,落叶好几尺深,下面积成了水,可以摸到鱼 。从树林望穿出去,两只白鹭乘着风雨滑翔至稻田里 。他橘红色夹克在风里头吹得好鼓,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岁月实在静好,无限得很,我们也只是惜之不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