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怀激烈”又“忧从中来”( 二 )


仅流传有不事雕琢的“寥寥数章”,却成为中国诗史上的一流诗人,曹操的诗表征了他不可重复的性情、视野、胸襟、自我意识和对于宇宙生命的苍茫感受,表征了慷慨任气、跌宕悲凉的“汉魏风骨” 。
浪漫的诗兴和远不止于诗兴的浪漫情怀,与“实用理性”支配下冷峻势利的政治头脑连在一起,行空蹈虚的形上忧虑、自由想象,与立竿见影、雷厉风行的现实作为集于一身,曹操把诗的人格(自由飘举)与文的人格(理性务实),把至庄至朴、黄钟大吕般的吟唱与轰轰烈烈的务实事功,融通无碍地统一起来 。
《自明本志令》是曹操出色的自状,他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他还说,别人见他这么强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肯定妄相忖度,以为他有“不逊之志”,可是齐桓公、晋文公之所以能够垂誉至今,就是因为兵势广大,却依然“奉事周室”,这不分明是以齐桓、晋文自况?而且,这一点也不表明曹操对“取而代之”有出自灵魂的禁忌或者基于某种神圣律令的考虑,他只是觉得名分并不妨碍也无损他自雄当世,一如他说,他之所以荡平寇乱仍不“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仅仅是因为“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 。
选择和言说充满自信,充满张狂的自我色彩 。在军事、政治上成就“霸业”的同时,曹操完成了精神、人格上的自我确立,既注重现实,又不乏人文理想,既作成政治上的领袖,又成为精神上的轴心,后人的记述,显然并非空穴來风:说他“既总庶政,兼览儒林,躬著雅颂,被之瑟琴”(曹植),说他“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兼草书亚崔张,音乐比桓蔡,围棋埒王郭,复好养性,解方药,周公所谓多才多艺,孟德诚有之”(张溥) 。
曹操临终前的《遗令》,延续了他的个性,“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 。葬毕,皆除服 。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 。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与《寿陵令》以及《遗命诸子令》一起,证明了即使在事关生死的隐秘处,曹操也同样具有一种豁达开放的观念和情志,不仅解脱了神学羁绊,而且远离了柔弱的顾盼和执持 。但是,这并不表明曹操对“性命”的轻视,恰恰相反,意味着他对“性命”的深刻洞察,张溥说,曹操在军政事务倥偬之际,“复好养性,解方药” 。如果说在“草书”“音乐”“围棋”上的造诣仅仅表明曹操才情充足、性情浪漫,那么“养性”与“方药”之事,却意味着高度理性状态下另一种不失感性的自我把握,表明曹操不仅关注“性命”之常与人生的无常,亦复期望生命的奇迹 。
确实,现行的由后人辑录的《曹操集》中有《四时食制》片断 。据称,《四时食制》可能是曹操的一部完整著作,证明曹操对自身性命的观照和安排,决不粗糙 。另外,在《与皇甫隆令》中,曹操称“闻卿年出百岁,而体力不衰,耳目聪明,颜色和悦,此盛事也 。所服食施行导引,可得闻乎?若有可传,想可密示封内” 。据《博物志》载:曹操身边聚有大量方士,其中“甘始、左元放、东郭延年行容成御妇人法,并为垂相所录,行其术,亦得其验” 。看来,曹操除了注重“服食”之外,对“导引”“行气”之事也有考虑 。而“服食”“导引”“行气”在曹操以后的时代发展成了专门之“学”与专门之“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