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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
高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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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走在他后面。她看到他后脑门毛发稀疏，几乎成半秃状。他的双腿明显向两边弯曲，双肩一高一低，背自然前倾着。这似曾熟视的一幕，让她不由放慢脚步。蓦的，她想到自己的公公，他的父亲。
岁月真是个克隆高手，把他与他的父亲克隆得简直如出一辙。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她不敢相信每天和自己一起生活的这个男人，在近三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像化蝶为蛹般蜕化到与他父亲生命版本一模一样的窠臼里。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怎么不知道？他们每出夕归，夜聚昼散，日子像被复制了一般一直这么亦复如是。在她享受节假双休日时，他仍在马不停蹄奔波劳作。若把两个人相守在一起的时空用时间严丝合缝地填塞，恐怕不用半年时间。
莫名的，一股酸涩的滋味凑热闹似的拥趸了她的心。眼潮心热的她真想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他们有多久没有手挽手漫步在人生的道路上了？她今天不想逃避这个话题。以前她总觉得他们没有共同的人生取向，好像在各行其道；她认为他只知道追求物质生活，席不暇暖地忙碌；她认为他为了生计不仅无暇顾及自己的精神滋养还忽视了她的精神所需。今天她终于懂得，她所谓的精神生活建立在他无时无刻都在夯实的物质创造的基础之上。而她曾经自以为的精神需求之外的那些由人生缺憾到无憾，也正是他用自己的劳苦和奔波补缺拾遗后的无后顾之忧。
有多少时候，在她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他长情陪伴的日子的同时，她也习焉不察他为了他们共同的家一味的付出而慢慢变老的样子。
但他才五十出头呀，怎么就表露出老态龙钟的迹象来了，岁月是不是在他的身上施错了术法？她无法接受走在她前面的这个越来越像自己已驾鹤西去的老公公的男人。何时这样？何以这样？！当她还没来得及与他手挽着手走进余生，陪他慢慢变老时，他们却只能重温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爱的誓言。
曾经她憧憬着有那么一天等他卸下一身负累，而她完全回归自我时，他们就齐心协力卸下肩上的轭，驶向诗和远方。然而这一切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赶超了她的设想。他身体的超前衰老，是在警示他，也是在提醒她，岁月不饶人。
过了知天命的年岁本应懂得放慢脚步，其实他也懂得。他也曾说等女儿大学毕业了就不再拼死拼活讨生计了；他也曾说等过了人生五十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点；他也曾说等到了退休年纪就什么也不干，从此颐养天年。而如今，除了最后一项还在进行中，前两项他一个也没有兑现。
现在他仍在人生的路上奔波劳作，像一匹负重前行的骆驼，弯着腿，弓着背。他说自己还没到养老的年岁，没资本停歇；他说还要为她的养老继续买单，没理由停步。物价一直在上涨，费用就像脱销的商品。所以生活的重轭他怎敢轻易放下，奔走的脚步他怎能随便放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