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身工原文|包身工|经典课文丨夏衍( 三 )


“假病 , 老子给你医!”
一手抓住了头发 , 狠命地往上一摔 , 芦柴棒手脚着地 , 很像一只在肢体上附有吸盘的乌贼 。一脚踢在她的腿上 , 照例第二、第三脚是不会少的 , 可是打杂的很快就停止了 。后来 , 据说 , 因为芦柴棒“露骨”地突出的腿骨 , 碰痛了他的足趾!打杂的恼了 , 顺手夺过一盆另一个包身工正在揩桌子的冷水 , 迎头泼在芦柴棒的头上 。这是冬天 , 外面在刮寒风 , 芦柴棒遭了这意外的一泼 , 反射似的跳起身来 , 于是在门口刷牙的老板娘笑了:
“瞧!还不是假病!好好地会爬起来 , 一盆冷水就医好了 。”
这只是常有的例子的一个 。
包身工原文|包身工|经典课文丨夏衍



包身工都是新从乡下出来
第二 , 包身工都是新从乡下出来 , 而且她们大半都是老板娘的乡邻 , 这一点 , 在“管理”上是极有利的条件 。厂家除了在工房周围造一条围墙 , 门房里置一个请愿警和门外钉一块“工房重地 , 闲人莫入”的木牌 , 使这些“乡下小姑娘”和别的世界隔绝之外 , 完全将管理权交给了带工的老板 。这样 , 早晨五点钟由打杂的或者老板自己送进工厂 , 晚上六点钟接领回来 , 她们就永没有和外头人接触的机会 。所以包身工是一种“罐装了的劳动力” , 可以“安全地”保藏 , 自由地使用 , 绝没有因为和空气接触而起变化的危险 。
工价的低廉
第三 , 那当然是工价的低廉 。包身工由“带工”带进厂里 , 于是她们的集合名词又变了 , 在厂方 , 她们叫做“试验工”和“养成工”两种 。试验工就表示准备将一个“生手”养成为一个“熟手” 。最初的钱是每天十二小时大洋一角至一角五分 , 最初的工作范围是不需要任何技术的扫地、开花衣、扛原棉、松花衣之类 。一两个礼拜之后就调到钢丝车间、条子间、粗纱间去工作 。在这种工厂所有者的本国 , 拆包间、弹花间、钢丝车间的工作 , 通例是男工做的 , 可是在半殖民地 , 不必顾虑到社会的纠缠和官厅的监督 , 就将这种不是女性所能担任的工作加到工资不及男工三分之一的包身工们的身上去了 。
五点钟 , 上工的汽笛声响了 。红砖罐头的盖子──那一扇铁门一推开 , 就好像鸡鸭一般地无秩序地冲出一大群没有锁链的奴隶 。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本打印子的簿子 , 不很讲话 , 即使讲话也没有什么生气 。一出门 , 这人的河流就分开了 , 第一厂的朝东 , 二三五六厂的朝西 , 走不到一百步 , 她们就和另一种河流──同在东洋厂工作的“外头工人”们汇在一起 。但是 , 住在这地域附近的人 , 这河流里面的不同的成分 , 是很容易看得出的 。外头工人的衣服多少地整洁一点 , 很多穿着旗袍 , 黄色或者淡蓝的橡皮鞋子 ,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们有时爱搽些粉 , 甚至也有人烫过头发 。包身工就没有这种福气了 。她们没有例外地穿着短衣 , 上面是褪色和油脏了的湖绿乃至莲青的短衫 , 下面是玄色或者条纹的裤子 , 长头发 , 很多还梳着辫子 , 破脏的粗布鞋 , 缠过未放大的脚 , 走路也就有点蹒跚的样子 。在路上走 , 这两种人很少有谈话的机会 。脏 , 乡下气 , 土头土脑 , 言语不通 , 这都是她们不亲近的原因 , 过分地看百思特网高自己和不必要地看不起别人 , 这种心理是在“外头工人”的心里下意识地存在着的 。她们想:我们比你们多一种自由 , 多一种权利 , ──这就是宁愿饿肚子的自由 , 随时可以调厂和不做的权利 。
红砖头的怪物 , 已经张着嘴巴在等待着它的滋养物了 。经过红头鬼把守着的铁门 , 在门房间交出准许她们贡献劳动力的凭证 。包身工只交一本打印子的簿子 , 外头工人在这簿子之外还有一张贴着照片的入厂凭证 。这凭证 , 已经有十一年的历史了 。顾正红事件以后 , 内外棉摇班了 , 可其他的东洋厂还有一部分在工作 , 于是 , 在沪西的丰田厂 , 有许多内外棉的工人冒险混进去 , 做了一次里应外合的英勇的工作 , 从这时候起 , 由丰田提议 , 工人入厂之前就需要这种有照片的凭证 。这种制度 , 是东洋厂所特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