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水( 三 )


她彻底变成了一架机器,咬紧牙关,拉扯孩子,在这个干巴巴的村子继续和老天爷斗着 。
上级部门也一直在想办法,曾经把钻井队找来,钻了一百多米,钻到了水,但是水量不足以供给村里人,接不成自来水,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腰斩了 。我记得那时候母亲开始也异常的兴奋,最后沉默了 。
改革开放以后,包产到户,人们的腰包鼓了起来,开始审视着荒地村,不信就打不出水井 。很多家都试过了,没戏 。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的就有一家打出了水,安上了洋井(压水井) 。荒地村轰动了,都当作稀罕物去看,当然也包括我,还有母亲 。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邻居们可以求她(也经常求她),但她很少向邻居张嘴,让她到人家去挑水,太难为她了 。其实别人家也这样,最后这个活都落在了孩子们的身上,我们家当然落在我和弟弟身上 。
干旱的时候,村里的大水井都干了,这样的井也难独善其身,主人明白这个道理,每天把井钩子摘了,人们去了,看到这种情况自然就知趣儿地离开了 。小孩子去了,不会看脸色,喊着主人,主人有时候装作听不见,有时候干脆出来玩笑似的骂几句小屁孩儿,说出理由:哪里还有水?有水还不让你们吃!又不是什么宝贝东西!你们以为是香油啊?笑着打发走了来人 。奇怪的是,我们兄弟每次去,主人在窗户里看到,不用我们喊,手里拿着大水舀子,里面装满了水,哗的一声倒进去,引上水来,走了进去,每次还不忘说一句,别偷懒,引上水了就多挑一趟 。挑完了别忘了把钩子摘下来 。
近几年,扶贫搬迁,荒地村搬到了平地,一桥飞架南北,住上了别墅一样的新房,白花花、亮晶晶、透心凉的自来水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
然而,我的母亲、一生被水折磨得有些疯傻的、水命运程的善良女性已经去了,彻底去了,离开这个干巴巴的世界 。不论她现在在哪儿,我想她一定会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