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的孤独简史( 九 )


我的病完全好了之后,我已经可以很认真地去听顾先生弹琴了 。其实认真听后,古琴的声音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似乎每一个琴音里都带有一种情感,越听越余音缭绕与悠远 。
变化最翻天覆地的是,那时,我觉得古琴的声音,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声音,只要顾先生的手在琴弦上抚起,我就觉得那些声音像从幽谷里传来,悠远绵长,缥缈多变 。泛音像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难怪古琴的音被称为天地人三籁 。
可是先前,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他的琴声呢?可见人是个善变的生物 。也或许,我的身体经过他的手之后,我也变得同他一样高雅起来 。
听久了古琴,我觉得我不再像先前那样,那么浮躁,久而久之,内心也变得安静了起来 。我时常隔着墙,侧耳倾听顾先生的琴声 。由于我的这种变化,也推翻了我先前那种慢性子不适宜学架子鼓,急性子不适合弹古琴的怪论了 。人的性格的确会因某些事物,或经历的某些事情,而发生一些轻微的改变或巨变 。现在想来,一个无知的人才会下那样的论断 。从这件事上,我又重新认识了顾先生一回,也重新认识了自己一回 。
每当顾先生弹起《客窗夜话》时,我就从那些音律里听出了各种变化,那种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想起远古之思的情感来;有时又听出其泛音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则非常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可以怀远 。听着听着,我也常常觉得已回到古人的境界里去 。
有时,清晨起床时,我缓缓地起来,沐浴更衣,听着顾先生的琴声 。夜晚睡觉时,我则缓缓地宽衣解带,似乎回到古人的生活里去 。
我的这种变化没有告诉顾先生,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是不轻易告诉别人成长过程中这种羞于示人的变化的 。为了能近距离听到他早晚的抚琴声,我时常贴着墙听顾先生弹琴,为了听琴听得更真切一些,我将床又从离顾先生抚琴稍远的地方,再次移回顾先生抚琴的一墙之隔的墙壁 。
有时听得入迷,顾先生的琴声弹得简直让我快要哭出来 。我常常在感叹,一个常常为人动刀的人,为什么可以将琴弹得这么好呢?如果小城里那些教音乐的老师,知道顾先生不是一位艺术家,不是一位音乐老师,却将琴弹得这么好,他们会不会羞得无地自容呢?或者想要和顾先生切磋技艺,一决高低呢?
你以为他只擅长弹琴和玩手术刀吗?错 。

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顾先生又迷起了木雕、石器、陶瓷,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收集古玩、茶具 。
顾先生收集的东西总是特别的精细,他从来不收集过于笨重的家伙,他不像有些人要收集大块的石头,或笨重的古董 。他专收集那些精致的、小巧的、特别是有些情趣的小玩意儿 。如一些精致的陶器、茶具啦,雕刻着不同图形与形状的小件石器、花板、木雕制品啦,及一些古朴、淡雅、文艺清新的字画与书籍啦 。他所有的收藏都很协调,是一个细小、精致的类型,与他的人,与他的身份,与古琴,与主刀,似乎都很搭 。你从他的收藏里,似乎能感受到音乐的韵味来,有时候又能感受到刀工的精致与细腻来 。无论他收藏什么,都有着他自己独特的审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