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登泰山》原文及赏析

李健吾(1906.8.17-1982.11.24)山西运城人 。常用笔名刘西渭 。从小喜欢戏剧和文学 , 在北师大附中求学时就开始写作 。曾与同学赛先艾等组织曦社 , 编辑《国风日报》的文艺副刊《爝火旬报》 , 常在《晨报副刊》、《语丝》发表作品 。1925年考入清华大学 , 先在中文系后转入西洋文学系 , 同年加入文学研究会 。1931年赴法国巴黎现代语言专修学校 , 研究福楼拜 。1933年回国 , 在中华文化教育基金董事会编辑委员会工作 。1935年任上海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上海孔德研究所研究员 , 抗战时期 , 是上海“孤岛”话剧界的成员 。抗战胜利后 , 与郑振铎合编《文艺复兴》杂志 。与黄佐临等创办了上海实验戏剧学校 , 解放后继任该校(改名为上海戏剧专科学校)戏剧文学系主任 , 1954年调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 。1964年调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 , 任研究员 。
《雨中登泰山》原文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 , 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 , 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 , 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 , 就觉得过而不登 , 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 。杜甫的愿望:
“会当凌绝顶 , 一览众山小” , 我也一样有 , 惜乎来去匆匆 , 每次都当面错过了 。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 , 偏偏天公不作美 , 下起雨来 , 淅淅沥沥 , 不像落在地上 , 倒像落在心里 。天是灰的 , 心是沉的 。我们约好了清晨出发 , 人齐了 , 雨却越下越大 。等天晴吗?想着这渺茫的“等”字 , 先是憋闷 。盼到十一点半钟 , 天色转白 , 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带动年轻人 , 挎起背包 , 兴致勃勃 , 朝岱宗坊出发了 。
是烟是雾 , 我们辨认不清 , 只见灰蒙蒙一片 , 把老大一座高山 , 上上下下 , 裹了一个严实 。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 。我们才过岱宗坊 , 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 。七股大水 , 从水库的桥孔跃出 , 仿佛七幅闪光黄锦 , 直铺下去 , 碰着嶙嶙的乱石 , 激起一片雪白水珠 , 脱线一般 , 撒在洄漩的水面 。这里叫作虬在湾:据说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 , 可是望过去 , 跳掷翻腾 , 像又回到了故居 。
我们绕过虎山 , 站到坝桥上 , 一边是平静的湖水 , 迎着斜风细雨 , 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 , 一边却暗恶叱咤 , 似有千军万马 , 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 。黄锦是方便的比喻 , 其实是一幅细纱 , 护着一幅没有经纬的精致图案 , 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 。——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
雨大起来了 , 我们拐进王母庙后的七真祠 。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 , 正面当中是吕洞宾 , 两旁是他的朋友李铁拐和何仙姑 , 东西两侧是他的四个弟子 , 所以叫作七真祠 。吕洞宾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还罢了 , 站在龛里的两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 , 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 。一般庙宇的塑像 , 往往不是平板 , 就是怪诞 , 造型偶尔美的 , 又不像中国人 , 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 。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 , 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 。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 , 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
我们来到雨地 , 走上登山的正路 , 一连穿过三座石坊:一天门、孔子登临处和天阶 。水声落在我们后面 , 雄伟的红门把山挡住 。走出长门洞 , 豁然开朗 , 山又到了我们跟前 。人朝上走 , 水朝下流 , 流进虎山水库的中溪陪我们 , 一直陪到二天门 。悬崖崚嶒 , 石缝滴滴㳠㳠 , 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 顺着斜坡 , 流进山涧 , 涓涓的水声变成訇訇的雷鸣 。有时候风过云开 , 在底下望见南天门 , 影影绰绰 , 耸立山头 , 好像并不很远;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 , 匍匐在山峡当中;更多的时候 , 乌云四合 , 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 。蹚过中溪水浅的地方 , 走不太远 , 就是有名的经石峪 , 一片大水漫过一亩大小的一个大石坪 , 光光的石头刻着一部《金刚经》 , 字有斗来大 , 年月久了 , 大部分都让水磨平了 。回到正路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 , 人走了一身汗 , 巴不得把雨衣脱下来 , 凉快凉快 。说巧也巧 , 我们正好走进一座柏树林 , 阴森森的 , 亮了的天又变黑了 , 好像黄昏提前到了人间 , 汗不但下去 , 还觉得身子发冷 , 无怪乎人把这里叫作柏洞 。我们抖擞精神 , 一气走过壶天阁 , 登上黄岘岭 , 发现沙石全是赤黄颜色 , 明白中溪的水为什么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