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登泰山》原文及赏析( 二 )


靠住二天门的石坊 , 向四下里眺望 , 我又是骄傲 , 又是担心 。骄傲我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 , 担心自己走不了另一半的山路 。云薄了 , 雾又上来 。我们歇歇走走 , 走走歇歇 , 如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困难似乎并不存在 , 眼面前是一段平坦的下坡土路 , 年轻人跳跳蹦蹦 , 走了下去 , 我也像年轻了一样 , 有说有笑 , 跟在他们后头 。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 , 从下坡路转到上坡路 , 山势陡峭 , 上升的坡度越来越大 。路一直是宽整的 , 只有探出身子的时候 , 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测的山沟边 , 明明有水流 , 却听不见水声 。仰起头来朝西望 , 半空挂着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 , 随风摆动 , 想凑近了看 , 隔着辽阔的山沟 , 走不过去 。我们正在赞不绝口 , 发现已经来到一座石桥跟前 , 自己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 细雨打湿了浑身上下 。原来我们遇到另一类型的飞瀑 , 紧贴桥后 , 我们不提防 , 几乎和它撞个正着 。水面有两三丈宽 , 离地不高 , 发出一泻千里的龙虎声威 , 打着桥下奇形怪状的石头 , 口沫喷的老远 。从这时候起 , 山涧又从左侧转到右侧 , 水声淙淙 , 跟我们跟到南天门 。
过了云步桥 , 我们开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盘道 。南天门应该近了 , 由于山峡回环曲折 , 反而望不见了 。野花野草 , 什么形状也有 , 什么颜色也有 , 挨挨挤挤 , 芊芊莽莽 , 要把巉岩的山石装扮起来 。连我上了一点岁数的人 , 也学小孩子 , 掐了一把 , 直到花朵和叶子全蔫了 , 才带着抱歉的心情 , 丢在山涧里 , 随水漂去 。但是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崇高的境界的 , 却是那些“吸翠霞而夭矫”的松树 。它们不怕山高 , 把根扎在悬崖绝壁的隙缝 , 身子扭的像盘龙柱子 , 在半空展开枝叶 , 像是和狂风乌云争夺天日 , 又像是和清风白云游戏 。有的松树望穿秋水 , 不见你来 , 独自上到高处 , 斜着身子张望 。
有的松树像一顶墨绿大伞 , 支开了等你 。有的松树自得其乐 , 显出一副潇洒的模样 。不管怎么样 , 它们都让你觉得它们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 , 谁少了谁 , 都像不应该似的 。雾在对松山的山峡飘来飘去 , 天色眼看黑将下来 。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级 , 一级又一级 , 是乐趣也是苦趣 , 好像从我有生命以来就在登山似的 , 迈前脚 , 拖后脚 , 才不过走完慢十八盘 。我靠住升仙坊 , 仰起头来朝上望 , 紧十八盘仿佛一架长梯 , 搭在南天门口 。我胆怯了 。新砌的石级窄窄的 , 搁不下整脚 。怪不得东汉的应劭 , 在《泰山封禅仪记》里 , 这样形容:“仰视天门窔辽 , 如从穴中视天 , 直上七里 , 赖其羊肠逶迤 , 名曰环道 , 往往有絙索可得而登也 , 两从者扶挟前人相牵 , 后人见前人履底 , 前人见后人顶 , 如画重累人矣 , 所谓磨胸捏石扪天之难也 。”一位老大爷 , 斜着脚步 , 穿花一般 , 侧着身子 , 赶到我们前头 。一位老大娘 , 挎着香袋 , 尽管脚小 , 也稳稳当当 , 从我们身边过去 。我像应劭说的那样 , “目视而脚不随” , 抓住铁扶手 , 揪牢年轻人 , 走十几步 , 歇一口气 , 终于在下午七点钟 , 上到南天门 。
心还在跳 , 腿还在抖 , 人到底还是上来了 。低头望着新整然而长极了的盘道 , 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来 。我走在天街上 , 轻松愉快 , 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一排留宿的小店 , 没有名号 , 只有标记 , 有的门口挂着一只笊篱 , 有的窗口放着一对鹦鹉 , 有的是一根棒槌 , 有的是一条金牛 , 地方宽敞的摆着茶桌 , 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 , 后墙紧贴着峥嵘的山石 , 前脸正对着万丈的深渊 。别成一格的还有那些石头 。古诗人形容泰山 , 说“泰山岩岩” , 注解人告诉你:岩岩 , 积石貌 。的确这样 , 山顶越发给你这种感觉 。有的石头像莲花瓣 , 有的像大象头 , 有的像老人 , 有的像卧虎 , 有的错落成桥 , 有的兀立如柱 , 有的侧身探海 , 有的怒目相向 。有的什么也不像 , 黑忽忽的 , 一动不动 , 堵住你的去路 。年月久 , 传说多 , 登封台让你想象帝王拜山的盛况 , 一个光秃秃的地方会有一块石碣 , 指明是“孔子小天下处” 。有的山池叫作洗头盆 , 据说玉女往常在这里洗过头发;有的山洞叫作白云洞 , 传说过去往外冒白云 , 如今不冒白云了 , 白云在山里依然游来游去 。晴朗的天 , 你正在欣赏“齐鲁青未了” , 忽然一阵风来 , “荡胸生层云” , 转瞬间 , 便像宋之问在《桂阳三日述怀》里说起的那样 , “云海四茫茫” 。是云吗?头上明明另有云在 。看样子是积雪 , 要不也是棉絮堆 , 高高低低 , 连续不断 , 一直把天边变成海边 。于是阳光掠过 , 云海的银涛像镀了金 , 又像着了火 , 烧成灰烬 , 不知去向 , 露出大地的面目 。两条白线 , 曲曲折折 , 是濑河 , 是汶河 。一个黑点子在碧绿的图案中间移动 , 仿佛蚂蚁 , 又冒一缕青烟 。你正在指手划脚 , 说长道短 , 虚象和真象一时都在雾里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