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姐( 二 )


稀疏的昏黄路灯将她仍然窈窕的身影,投放在我的面前,我就在她的阴影下走过了一串串水渍 。在隧道的出口,一个长发的艺丐正在吹奏一把小号,秋风扩散了其嘹亮的忧伤 。他似乎已为那些吝于施舍的看客,吹过了无数个疲惫的白日 。而那一刻,我明显感觉,他才是真正为自己在演奏 。
整个隧洞吹成了他巨大的音箱,他吹奏的是一首曾经流行的知青歌曲,他好像为上个年代的苦涩回忆和控诉找到了共鸣 。我倏然止步,一段段熟悉的歌词膨胀在脑海——春季流浪的人归来……
如果是华姐,她肯定会重新想起这失落的歌谣,肯定会止步小驻,甚或凝伫在这一时空里 。然而,我绝望地目送着那个背影,旁若无人地走向灯火丛中 。
同样的寒夜,这个迹近返城知青的乐声,又再次将我拉回到少年时那个夜晚……
华姐将我拾回到她的广播室,如同收养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就住在广播室那个狭小的单间里,一张床,一个播音台,还有一个放着打字机的桌子 。我怯生生地打量着这间整洁甚至透着雪花膏和香皂气味的房子,手足无措地像一个在学校罚站的儿童 。
她放下脚盆,倒进刚打来的开水,再混合冷水,调试好温度让我洗澡 。十岁的男孩,早有男女大防之耻感 。我犹犹豫豫磨蹭在盆边,竟有如临深渊般的畏惧,羞怯地不肯褪去最后的遮掩 。她似乎看出了我那点小小心思,含笑着背转身去伏案打字 。我踏着她那噼里啪啦的老式铅字打字机的节奏,迅疾地投身水中,洗净满身的尘灰 。
像是要趁她不备,我赶紧起身擦拭,手忙脚乱地穿上短裤 。她转身过来笑看我的慌张,又拿起毛巾为我擦干背后的水珠 。然后她像母亲一样,指着那张唯一的床说:快上去,你先睡,我还要工作 。
在她暖融融的床上,我像一只归巢的倦鸟一般,很快恬然入梦 。

她那时大约也就十八九岁,初中毕业便从遥远的省城,下放到这偏僻的山区 。几年山里的农业生活,已磨尽了一个少女应有的稚气 。也许是因为她漂亮、灵敏,且会说普通话,矿上没叫她下井锻炼,便调到机关当广播员兼打字员了 。
每天早中晚,她甜美的声音便回荡在这片山沟里 。工人们都很喜欢她,即便是最粗野的男人,也尽量不在她在场的时候,乱开任何下流恶俗的玩笑 。除开心仪那份美丽之外,也因她没有城里人的骄傲 。永远的平易亲切,还常常为一些家属和孩子帮忙 。
我很喜欢看她播音或打字时的样子 。一架老式打字机,在她灵巧的手中像一架钢琴,发出悦耳的节奏 。她让我帮她在字盘上查找一些难字,还时常要我去修改一下那些工人们投来的潦草的广播稿 。她看我编辑后的稿子,时常点评哪里好,哪里还需要怎样修改 。似乎我对文学和编辑的兴趣,正来自于那个荒寒年代她的最初指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