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姐( 三 )


每天三餐,她从食堂里打来的寡淡饭菜,都要在那只煤油炉上加工一下,掺一点油水和豆豉之类,变得美味可口 。晴朗的黄昏,她则牵起我到屋后的山上去漫步,听她漫不经心地讲一些城市的故事,或哼一些知青歌曲或苏联歌曲 。对山里孩子来说,这也许是最早的文艺启蒙 。完全遥不可及的都市,竟能勾起我对远方最初的冲动 。
简单贫乏的矿区生活,一旦掺入一个聪明女人的苦心经营,便转化为一种相依为命的乐趣了 。我似乎深信了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委托,甚至偶尔淡忘了父亲,以及那间我白天都不愿进去的鬼屋 。
某个午后,在刚刚经历了一次与几个矿工孩子的打斗之后——因为他们故意对我侮辱我父亲的名字,那个时代的运动特点已传染到孩子们身上——她闻声赶来,轻轻地训斥了那群孩子一句“你们也有父母!”
我故作的坚强顿时如决堤的江河,泪水潸潸地漏进了她湿软的指缝 。夜里,她为我缝补撕烂的衣衫,细语叮咛“你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不要去惹那些泼皮 。要学会蔑视所有的侮辱!”

也许因为家庭磨难,抑或因为很早就读成人书籍,我算是一个心理早熟的孩子 。在我短暂寄居其处的一些夜晚,我总是局促不安地仰卧在床上,纹丝不动,强制着自己催眠,然而终于开始难已入梦了 。
几乎每夜我都自觉地先睡,她常常看书或编毛衣到深夜,看我入睡才梳洗后上床 。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孩子,她似乎在品味和实践着她的天生母性,因而没有什么太多的避讳 。或者说我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弟弟,我们有着亲切的神缘,自觉地遵守着自然的忌禁 。
记得某夜月光,山谷的积雪折射进凛冽的清辉 。远远地传来矿车缷煤的翻斗声,咣当咣当如夜半的钟鼓 。她关上电灯,借月光而褪衣洗漱 。我被哗哗的水声搅得神情迷乱,尽力闭紧我的眼睛 。
在此之前,我对异性的暧昧恋情仅仅来自邻家女孩 。在那一刻,我突然被这种水声所诱惑,每一滴水珠溅起的回响,在那静夜都有如海潮倒灌似的轰鸣 。我听得见扑腾的心跳,并为此紧张和汗颜 。越是想逃避这种袭击,越感到魂不守舍无能为力 。
终于,我绝望地听命于眼睛,让它自行启开一道缝,仿佛只是被微风掀起的书页 。不敢掉头,在余光中我似乎瞥见了从海底缓缓升起的维纳斯,惊异惶恐地看见水珠,在如梦如诗的月色中皎洁闪亮,又如无声喧哗的满身银饰……
我害怕某则寓言再现,而使自己变成一只癞蛤蟆,只好再次锁紧了双目 。一种深深的内疚感,却从此驱之不散,华姐,这个圣洁的女人,使我有了人生的第一次失眠 。

华姐那时其实已经谈了朋友,是掘进队的金哥 。金哥也是下乡知青,朴实憨厚,长得端正规矩,是矿工中的才子 。金哥常来,爱屋及乌,总给我带一些井下掘出的各种化石当玩物 。每当他来,我便懂事地借故外出玩耍,他们便会心一笑,叮嘱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