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母爱( 二 )


孩子的情绪大抵做父母的都能够感觉到 。受伤的心灵更需要弥合与补偿 。在物质奇缺的年代,母亲的方式就是改善生活 。母亲在城里的工作是食堂管理员,相当于半个厨师 。煎炒烹炸无不精通 。可由于缺食少穿,母亲生不逢时,无用武之地 。更多的时候,是向我们讲述清真烧麦、驴肉火烧、吊炉斤饼、龙须寿面、冰酥白肉等她做过吃过的“珍馐美味儿” 。在她洋洋得意时,我们却如同木雕泥塑,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儿 。我们厌恶望梅止渴,厌恶画饼充饥,厌恶天方夜谭!因为我们压根儿就没见过没吃过什么龙须寿面、冰酥白肉,对超出我们想像的诱惑,我们具有天然的免疫力 。可我们极其渴望实实在在地改善生活,绝非话聊式的精神大餐 。母亲看出了我们的不屑,却并不气馁 。当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母亲不甘示弱的天性炮仗般被引爆了 。不得不佩服母亲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哪怕只是萝卜、青菜、土豆、豆腐,她也能弄出一桌只属于我们的“满汉全席” 。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母亲是当之无愧的主灶 。再困窘的人家,她也能凭了手艺,帮助主家护住颜面,而得到亲戚邻里的交口称赞 。
粗粮细做是母亲的拿手好戏 。夏天里把高粱、土豆浸泡发酵,滤成米粉,再用米粉烙饼、煎包、包饺子,做成的美食,皮薄而透明,如同水晶 。如果用鸡蛋菲菜或香椿鸡蛋做馅,从薄薄的皮下透出可人的嫩黄与鲜绿,让人联想到杜甫的名句“两个黄鹂鸣翠柳” 。盛在白色的瓷碟里,精致得简直就是一件工艺品,金贵得舍不得吃 。横了心,闭上眼,轻咬一小口,那渗着油水的滋味儿,既香且甜,醉得如同喝了红酒 。母亲手掐着锅铲,守着锅台,看着我们朵怡时的幸福甜蜜,那神情真比她自己享用还要高兴 。
【舌尖上的母爱】母亲病后,置身阴阳二界,游走人鬼之间,被无情地打入另册 。随着年岁的增加,清醒的时候愈少,糊涂的时候愈多 。六旬以后几乎成年累月处在浑浑噩噩的混沌状态 。她目光呆滞,神情木讷,口流长涎,衣襟污秽,走路蹒跚趔趄,形同行乞老丐 。她满腹怨愤,自然口无遮拦,嬉笑怒骂,骇人听闻 。村童多以为惧,每遇往往急急如丧家之犬 。村人见她,除老亲旧邻,也多退避三舍,避之唯恐不及 。母亲被隔离被孤立被唾弃,几近走投无路 。但她仍在灵光闪现的时候,想起我们,每到周末,不管春夏秋冬,不论风霜雪雨,都坚持到村口路边守望,并不顾父亲的劝阻,煮一锅米饭,一锅鸡蛋,她说我们就回来了,已经在路上,正披星戴月忍饥挨饿 。但我们并不能完全理解体谅她,只把它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一个无法释怀的累赘,一个永远也打不开的酸楚的心结,而不是一位慈祥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