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的父亲,满心复杂( 二 )


也许是铭心刻骨的缘故吧!在过去的许多经历,随着岁月的流逝,在微风月影中淡忘的时候,我却独对三件往事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从市里的师范返乡,到家却不见父亲,便在母亲的指点下寻到稻田里 。蛙潮摇曳着星光,晚风轻拂着夜色,天际已望不见暮归的鸿影,阡陌间已不闻匆匆的足音 。当我找寻的目光,终于吃力地在未秀的秧禾间与父亲模糊的剪影相碰时,我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 。我深为不能帮他而内疚 。怕父亲听出来,我尽量放平语调催唤父亲 。父亲听出是我,急忙将那一条垅拔到头,待草草地洗过手脚,爬上池埂,已累得直不起腰来,但他的声音却是快活的,仿佛见到久未见面的小儿子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
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秋天,由于连日的白天劳作,早晚奔波与夜间的会计,父亲的咽炎又发作了,但他必须将订购粮和平价化肥的小票及时分发给乡亲们 。可麻烦的是大多几家才能分到一袋化肥 。白天乡亲们下地,这项工作就只好安排在炊烟四起的晨昏时分 。不断地讲解与解释终于使他语不能言,但他仍坚持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见他抻着脖子,呶着双眼,痛苦地吞咽着吐沫,我心里像扎了针一样难受 。但父亲宁可在纸上一字一字地写,也不答应我帮忙 。一天,我下班回来,父亲却早早等在村口,满眼满脸写着犹疑与无耐 。他用温和的语调向我“乞求”,让我感到即意外又“受宠若惊” 。当我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求助,他的眼里迸射出快乐的光 。父亲让我骑车,自己执意走在我车后,每到一户,由我出面向乡亲讲解 。我偷眼覰父亲,我说得明白处,他便欣然点头;我讲得糊涂处,他便紧皱眉头 。还好,几家过后,我已背得滚瓜烂熟 。当我们分完手里最后一张小票,天边正好有一抹晚霞映红了树梢,迎着微熏的晚风,父亲终于坐在了我的车后 。这是我为父亲做过的唯一一件事 。
而父亲到底为我们做过多少事,我也不是全能知晓 。我想忘也忘不了的是那一年母亲的离家出走 。那是个无星无月的夏夜,父亲借编新蒜看护病发烦躁的母亲,然而,趁父亲嗑睡,母亲逾窗而走,待父亲发觉,母亲已消失在茫茫雾夜中了 。怕惊动我们,父亲独自在外寻了半宿 。拂晓,父亲将哥哥、姐姐叫起,布置查访路线 。让我照顾好妹妹,不要耽误功课 。魂不守舍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天擦黑儿时,姐姐和哥哥前后脚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最后回来的是父亲,但母亲仍是查无音讯 。十几位亲友闻讯聚到家里;第二天天不亮就撒开网,四下里寻找如石沉大海的母亲 。一天、二天、三天……眨眼一连六天过去了,寻找工作仍没有一点眉目 。大家的脸阴沉着,脚步格外沉重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像铅一样,一直往下沉 。父亲每天都是最晚一个到家,漫漫寻访之旅,让父亲的小腿和双脚开始浮肿,为了走路,只好将鞋后跟儿剪开个口子 。他的话更少了,沉默,像一盘磨压在我们的头上 。每晚看着浴着暮色骑回院子已下不来车的父亲,我直想哭,但怕父亲嗔怪,也怕惹出大家的悲伤,我每天都是含着眼泪去上学 。第七天,已是生命的极限,如果再找不到,只好决定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