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推荐 | 阮夕清:黄昏马戏团

短篇推荐 | 阮夕清:黄昏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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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Cyrus Crossan on Unsplash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0年6月号
黄昏马戏团
阮夕清
马戏团由三只猴子、两条狗、一只羊、三只鹅和一匹马组成,大部分动物挤在一辆改装电动三轮车拖拉的栅厢里,脑袋朝外拱直,眼神落满灰尘,只望向眼皮底下几米之处,如那些历经了长途跋涉对外界再也提不起兴趣的难民 。电动三轮车行驶滞慢,马老了,皱巴巴的脖子被车把手上的细瘦皮绳牵动,脚步迟钝地跟在车后,干黄的尾巴甩荡,走在水泥地上,却散出野地里才有的草屑尘灰,在屁股后面弥漫一路 。几只苍蝇萦绕,嗡嗡吟哼,不知道已经跟随了多少里 。
驾驶三轮车的是一个小丑,脸上油彩厚重,眼睛深嵌入两团黑晕,鼻子奶白,鲜红的嘴角裂至耳后,看不出年纪 。套浅灰鸡心领毛线衫,几处破洞的线头翘着,像是弹孔;假发也旧了,发色黄灰,仿佛一堆落叶 。上一场表演应该刚结束,为了省事,他索性不卸妆了 。小丑右手驾车,左手抓着油条,大口咬嚼,吃得香甜,红唇涂得太厚太深,让人联想到兽类的撕扯 。
下午三点,冬阳斜射街道,经过的灰墙和黑瓦白亮,树木行人被光切分为二,暗的部分好像还处于其他时间 。大多数店铺结束了午休,重新卸下门板,花圈店、藤器店、租带店、文具用品店和南北货店的那些人,怀抱门板,盯着这辆电动三轮车拖了这匹马,懒懒靠近,有些眼神为之讶异,因而逐渐清醒,有些依旧困顿,对世界没有好奇 。
街道不长,尽头几棵枫杨,凑得近,像是谁故意设置的路障,其实在左侧,再延伸五十米左右,就拐向另一条更宽的省道辅路 。两三分钟后,三轮车折返,在部分路人眼中,它更像从枫杨树中凭空而出,然后开始游街 。马的垂头沉默,那些小兽安静的眼眸,这支与水乡街道格格不入的组合更显神秘 。小丑来回打量左右,与路人和店铺里的人对视,点头示好 。他频频摆出笑脸,并对着前方举手敬礼 。
租带店门口,一个少年指着小丑的背影大声喊,快来看啊!麦当劳叔叔,麦当劳叔叔!
小丑听到少年的喊叫了,张开大嘴对他笑了下,一半的脸恍惚裂开 。租带店隔壁有片十平方左右的空地,地上散落点点鱼鳞,莹白闪烁,几摊剁碎的鱼尾巴和内脏,甚至还有半个鱼头,他认出这是草鱼的头,看来在上午这里是卖鱼的摊点 。刚才怎么就把这片空地漏过了呢,他觉得奇怪,感叹下年纪 。他转转把手,将车停到这片空地,下车后,极为潇洒地一抬腿,鱼头划出弧线,落到马路对面的路灯杆下,两粒惨白的鱼眼滚动很久 。他往地上架牢四面宣传板,搬了高脚凳下来,拎出一面金光四射的铜锣 。可能是嗅到了鱼腥气,马喷个响鼻;还挤在栅厢里的鹅仰脖长吭;猴子们跳上跳下,被突然而至的躁动带乱节奏,不时撞到厢顶;羊和狗脚步纷杂,铁皮底盘响声起伏错落,狗呜咽,又极短地咆哮半声,因为紧张,也因紧张而生的怒气 。动物们集体陷入不安,仿佛之前都是吃了蒙汗药,此刻才明白过来,“我是谁”“我在哪里”的情绪在沸腾 。铜锣的光不时反射猴脸,瞳孔受刺,瞬间缩小,猴子们的安静迅速传染至其他动物,看来它们已经确认自己的处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