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推荐 | 阮夕清:黄昏马戏团( 二 )


“亚洲惊奇马戏团,巨星舞蹈,疯狂怪胎,野性动物,震憾视听……”租带店门口的少年飞快跑来,他认真研究宣传板,读得字正腔圆 。蛛网摇曳、雨渍斑驳的招贴画上印着猩猩、蟒蛇、美人鱼、双头人、外星人,泡在玻璃瓶里的畸形胎儿以及几个港台明星的头像 。小丑给租带店老板递烟,少年上下揣摩,两根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在任何角度看都没有尾巴,他失落地摇了摇头 。
当当当,小丑敲几下锣,犹如污水汇入街的低凹处,路人三三两两围聚而来,流速最快的是少年熟悉的几个街坊,提前内退在家的王强、海兵、捂着热水袋的荣宝,他们住在几条不同的弄堂,此时却像约好了般同时现身 。荣宝的脸上烙着深深的方格印,明显刚从床上爬起——入冬了他怎么还睡麻将席,懒得换吗?少年想到自己至少要比被联防队开除的荣宝勤快,莫名就获得了些轻松,无论如何,自己不会是这条街最没出息的了,这轻松是由未来而至的安全感带来的 。海兵双眼无神,有对一切无意的高古风范,不断往地上吐痰,接近一种表达,但他的脚步却并不比王强慢,急走之下,好像厂里发劳保用品,迟了就只能拿被挑剩下的掉漆茶缸和起线手套,甚而还不自觉伸手挡了挡王强 。趁后者愕然,海兵超过了他 。
游戏厅中打桌球的几个青年也晃荡过来,领头的眼镜和胖子手持桌球棒,走路故意外八,昭告天下其裆吊着巨物,实在并不拢腿 。为了不被这些肉粗体壮的年轻人挤到,拎着菜篮、柱着拐棍、抱着保温杯的那几个老人走开两三步,让出位置,随他们去占据最佳视角 。随着更多的人围拢,少年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几个同学,他们喊着彼此外号,其实才分开两小时,却个个有经年未见的喜出望外 。这时我们知道少年外号叫田鸡,另外几个少年外号叫逃犯、白皮、扁头和游街,从外号中,大致判断出“逃犯”应该姓陶,“游街”姓尤,“白皮”和“扁头”是取长相,“田鸡”却很奇怪,这样的外号适用于戴眼镜的同学,少年却不戴眼镜,目光清澈,脑袋小,尖瘦的两肩拱着校服,但臀部宽阔,想必发明外号的同学是取其身形 。
白皮带头,几个少年走近那匹马,田鸡抚摸马背,三五虫子从鬃毛中浮出,嗡嗡几声,飘向电线杆,晃在阳光中许久,马阖上了眼睛 。他们又纷纷去摸马身马腿和马头,数片枯黄的毛屑落下,沾上了马幽长的睫毛 。白皮说,你们谁敢拍马屁股,等下我请他吃萝卜丝饼 。在准备道具的小丑走过来,呵斥他们离开,语带威胁,上次有个小孩玩马的时候被马踢了,两粒蛋都踢碎了 。说完,他在他们的眼里大笑起来,其实除了面孔再次分成上下两半的错觉,他表情看不出变化,笑声也没有变大,不知为什么,田鸡感觉他就在大笑了 。田鸡眼里的小丑任何时候都在大笑,他呵斥他们时在大笑,转身嘀嘀咕咕骂娘时在大笑,他踹了那只大狗并抡起铁链佯装要抽猴子时也在大笑 。他大笑着套上缀满紫红亮片镶肩章的漆皮背心,面对人群扬手搭胸、深深地弯腰致礼,像极了一个仪礼严谨的中世纪宫廷中的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