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推荐 | 阮夕清:黄昏马戏团( 三 )


他身后并列站着一匹马、一只羊和一只鹅,再后面一排蹲着两条狗和三只猴子 。它们的身后都拖着细长的麻绳,纤维缕缕,翘散如浓重的汗毛,另一头都套在骨牌凳大小的铁铸件上 。几片落叶划过,阳光的明亮中渐多了冷意,突突突突……所有的耳腔和脚底同时抖动,满载六孔板的拖拉机擦着人群驶过,排气管喷出黑烟,张扬漫散,硝烟般淹没那些面孔和小丑的笑容,仿佛他们和这片地方被战火点燃,远看有种试图最后一次冲锋的悲壮 。
羊首先出场 。小丑拎起铁铸件上的绳圈,羊拖拉麻绳踏入场中,它举足谨慎,好像每步都踩在悬崖边上 。田鸡很少见到真正的羊,但他认定见过的羊中,这是最瘦的 。每走一步,那些骨头就在薄皮内起伏跳跃,有两块尤其尖锐,似乎随时会顶穿皮毛破体而出,他担心地摸了摸自己嶙峋的肩骨 。小丑拖张凳子过来,鞭梢对羊一点,随着这个指令,刚才还小心翼翼的羊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蹿上凳子,可两条后腿不受力,弯折后坠,差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纤足颤抖几下,还是挣扎着稳住了 。
田鸡打量那些东倒西歪的道具,除了普通的圆凳、手鼓、充气榔头、塑胶球、塑料脸谱外,竟然还有手铐、铁皮刀、藤制盾牌和锯子,这些用来表演什么的?太让人期待了 。未知的乐趣让他心猿意马,小丑会魔术吗?或许还会武术?还有气功?他没来由地认为这个小丑肯定会气功,除了能和动物交流外,还能用宇宙语和外星人交流,就像上周带功报告会上的大师那样 。羊在长凳上来回走了两遍,第三遍走的时候,小丑踱在边上,睁大熊猫眼,念咒般摇头念道,你是好汉走得稳,独木桥当阳关道,人间来回第一趟,吃好日好也不亏啊……
他讲的是方言,语调连吟带诵,田鸡明明也是第一次听到,却听懂了里面每个字 。最初的新鲜过后,羊走独木桥的单调并没有引起围观者更多兴趣 。两三个骑着自行车停下的,又骑着自行车走了 。其中有个戴口罩的人造成了麻烦,他之前的站位过于深入,挪后的车轮擦碰到了身旁几个,里面就有眼镜和胖子 。眼镜抓住车后架,扳到后轮高高悬空,他回头含糊不清地问他们怎么了 。胖子指着裤管上的泥灰,你说怎么了,你眼睛瞎了啊 。他瞬间从斜挎的电工包里掏出包烟,急急拆开,给他们点头哈腰,一一发上 。眼镜手掌忽松,车轮嘭地回到地面,空气中仿佛传来了渺远的叹息,期待冲突的如王强、荣宝,脸上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场内场外同时意兴阑珊 。
白皮问逃犯,你看小丑几岁了?逃犯望着小丑发呆,像望着一道答案好像都对的选择题,迟迟不作答 。田鸡插嘴,起码有六十岁了,你仔细看他脖子上的皱皮 。好像不满意田鸡的抢风头 。白皮说,我看他只有三十多岁,要不我们打个赌,赌你这个月的课间点心 。逃犯也给了答案,我觉得他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反正不到六十岁,田鸡你敢不敢赌,我也和你赌,赌五块钱 。田鸡观察着指挥羊的小丑,拿不定主意 。眼镜听到了什么,挤过来,脚尖踢踢白皮膝盖,抬起下巴问,你们赌什么赌?白皮用力和眼镜对视几秒,在眼镜感到挑衅前移开了视线,回答道,我们赌小丑的年纪 。眼镜还没说什么,胖子顿时来了兴趣,推了一把白皮说赌多少钱,我们也赌 。他手劲大,一掌就把白皮推得跌跌撞撞 。田鸡顿时慌乱了,他涨红着脸准备解释些什么,小丑敲起了铜锣,重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白皮的羞愤无人理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