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的深处是惘然_惘然是什么意思( 二 )


其实,关于《锦瑟》诗本事的解读,还远不止以上这些 。差不多所有文人的艰难处境,都曾被用来解释这首诗,却无一被证实 。那么,这首无蛛丝马迹可寻的诗歌,要么就包括了所有文人的悲伤境遇,要么就什么事实也没有,这可能吗?这不可能,李商隐虽然说“只是当时已惘然”,但毕竟有个“当时”存在,特定的时间里一定有特定的事件 。但是这句诗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李商隐主动否定了“当时”和此刻在事件上的关联,就只让那种起于过去的忧伤而朦胧的情绪,作为一种“曾有过的情境”再现在生命里,并一直在生命里延续着 。那么,我们也就不必非得追寻“当时”的故事,最妥当的做法,就让我们自己的经验来认领这个优美而伤感的情境吧 。如此说来,对这首诗的解读不但是一件多余的事,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沿着“自伤说”的路子,尽量虚化其实,为提供一条理解的路子,强作解人而已 。
锦瑟无端五十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通常的瑟只是二十五弦,而此说五十,其典出《史记·封禅书》:“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朱彝尊从这个关于音乐的传说中看到了“破”字,并从断弦推出亡故之意 。但就典故本身而论,则“五十弦”之不同于二十五弦者,在其“悲”;就诗歌本身而论,“五十弦”与“思华年”相呼应,只能是指所咏者的年龄 。“一弦一柱”,逐年逐岁地回味平生,大约也只有到了五十岁左右才比较合适 。
显然,这两句诗说的就是人到五十,检点平生,惟有悲伤 。所谓“无端”,即是难以把握缘由、无所依凭、难以理解,它可能只是就典故而论,素女何以如此悲伤,难以知晓;也可以就“思华年”而论,指人生如梭,忽焉已是五十,却踪迹全无 。也就是说,这一句最平实的解释,就是指检点人生,半生如梦,生平事无所列举,惟有深深的悲伤,萦绕心间 。
蝴蝶之梦
蝴蝶之梦,见于《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当庄周梦为蝴蝶的时候,翩翩然而飞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庄周 。庄子的意思是说,人不必为飘忽无定的身份所限制,应该安于当下的处境,才能体会到安逸 。而李商隐则从梦蝶者不知为庄周一事中,感受到了人生不定、自我难觅的迷忽,表达的是人生无常的悲哀 。
“望帝”句
“望帝”句,古有男子名曰杜宇,自立为蜀王,号曰望帝 。后失位于奸臣,“欲复位不得,死化为鹃”(《太平寰宇记》),“至春则啼,闻者凄恻”(《蜀志》) 。李商隐不可能感受到失位之痛,他所钟情的,是那只总是在春光中泣血悲啼的鸟 。那无处不在的啼叫声中,寄托了一个生命的全部哀怨,这其中也能透露出清点平生的况味 。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二句,写景如画,前者色调幽冷而清晰,后者色调温和而朦胧,且每句内部自成对比 。大海无垠,月光如泻,天地之间一片明澈而又如此宁静 。珠乃大海之宝,晶莹剔透 。古人以为月盈则珠圆,月亏则珠缺,所以诗人将月与珠相并而提 。张华《博物志》云:“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则集天水之灵的珍珠,乃凝结了鲛人之悲伤而成 。鲛人何以流泪,古籍无载 。但李商隐将其置于沧海月明的背景下,则苍茫之中的孤独之感,是如此地骇人心目 。这不是失侣无朋的孤独,这是微小而渺茫的生命之于无边的天地的大孤独,是生命被遗弃的大悲哀 。
古人以为玉有灵气,蕴埋着宝玉的蓝田,在晴暖的日光下,当有轻烟缕缕,上接于天 。唐人司空图《与极浦书》云:“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 。”令李商隐着迷的正是这可望而不可即的迷离 。这份迷离中有着无限的牵挂,那是来自玉的温润的诱惑;又有着无从把握的悲哀,那是来自烟的渺茫的慨叹 。就是在这恍恍惚惚之中,诗人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又有什么是虚幻的 。这种“恍惚无倪明又暗,低迷不已断还连”(《七月二十八日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的感受,像梦寐一样常常纠缠着李商隐,使他难以摆脱,也使他在反复的体悟中沉迷不止 。李商隐是迷上了这份迷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