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没有一个“专职”的书斋( 二 )


书斋,是贮藏书籍的地方,也是个人诵读的地方 。它是一种私人的小图书馆 。古人称赞读书的理想环境是“明窗净几” 。我现在的卧室兼书斋,东面有个玻璃窗,南边也有玻璃的门(晒台门)和窗,窗外有几株高耸的合欢树 。室内有一张旧书桌,原来相当宽,但是大部分的位置都给堆积的资料包、书籍、信件等占去了 。好在仍然剩下一尺见方以上的地盘,可以让我放上一两本掀开来读的书 。只要读的书能增益,启发我的心智,或者能掀动我的感情、想象,我就会沉醉在那里面 。
由于工作的需要,我们拿起一本书来读,从中采取一定的知识或资料 。这种有明显目的的诵读,自然是不可少的 。我近年多数时间的开卷活动,大都属于这一类 。但是,并不排除在书堆里偶然取出一本来诵读或吟咏 。这样做既摆脱了那种“赶任务”的拘束,又能从容涵泳,心灵上的收获就可能更加深切,味道也可能更加渊永 。可惜这种读书的时候太少了 。我们不但在生命上是匆匆的过客,在活动上也是处于“责任”笼子里的一头动物呀!—不过让我补说一句:这种责任是我们自觉的 。
读书博览与精读的辩证法关系,古代的学者已经早见到了 。长时期以来我虽然有自己所从事的专业,但是,在买书和阅读上我是主张开放主义的(自己基本上也是这样做的) 。见识面太狭,即使专业学识比较深湛,也是有缺陷的 。因为知识领域虽然可以(也必须)相对区分,但是它们中间往往却是相连、相通的 。知识面太窄,就处处隔绝了 。古人所以讥笑“孤陋寡闻”,原因就在这里吧 。跟博览相联,我也主张精读 。西洋有句名言,大意是留神那熟读一本书的人 。我们知道世上的确有些大学者、大作家,他们是从一二部名著里获得无穷益处的 。据说清末民初古文家(也是个有名翻译家)林纾,他晚年书桌上只放着一部《史记》 。我们不能说,林先生生平只读过这部古史籍,也不能说他晚年古文的好处只得力于太史公书 。但是太史公书,对林文的谋篇、布局和措辞等,曾给予不小影响,大概是无疑的 。有一部书是从青年时起就爱读它,一直到现在仍放在我的床头书案上(现在手边的两个本子,是第三四回新购的了),那就是王渔洋编的《唐人万首绝句选》 。我现在偶然把它吟詠一两页,仍觉得有所会心 。另外一部,是普列汉诺夫的《没有地址的信》 。这本书,在过去四五十年里,我反复读过许多次 。在20年代末、30年代初,它是教我懂得唯物论艺术理论的启蒙老师,到今天它还不失为我学术上的益友 。
书斋,一般又是主人文字作业的工场 。我的一些科学论文和文艺作品的写作,差不多都是在那“兼职”的书斋里完成的 。说到写作,我觉得自己有个习惯(不知道应该说是好或坏的习惯),那就是写文章,除了事前有个题目和大致构想(有时也草出大纲)之外,那些具体的意思、段落以至词句,都是坐在书桌前,正对着稿纸,一面执笔,一面抽思,断断续续逐渐构成的 。第一次出来的是极潦草的、给自己看的草稿 。第二次抄正后,再加以仔细改订方算了事 。记得青年时写过许多散文或论文(诗歌作品例外),都好像没有这样折腾、费劲 。像上说难产状态,我想案上的灯光或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如果它们有知觉,也许会偷偷地笑我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