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到极致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二 )


新谷出来,首先要交公购粮 。
公粮 。公粮每亩30斤,即130来斤,满满一担谷,必须无杂质,干燥,饱满 。每年交粮,父亲都会把最好的那一担,挑到粮库去 。没有一分钱 。
购粮 。购粮每亩140多斤,即600多斤 。有部分报酬,100斤17块 。随着物价,有所浮动,但均低于市场价,大概折半 。(因为这个,我打电话问母亲,母亲打电话回村,问了一圈村里人,证明是事实,才写上来 。)
交完公购粮,卖完谷,所余的粮食,年年都不够吃 。
青黄不接时期,米缸已空 。
怎么办?借 。
借100斤谷,要30斤的利息 。一般借3担 。第二年收割,还4担 。第三年就得借更多 。涸泽而渔,恶性循环 。以透支资源来填补亏空,必然导致更大的亏空 。于是,在粮食上,我家就有了一个愈来愈重的负荷 。
地里种花生、红薯、大豆 。红薯喂猪,花生大豆收成每年大概700多斤,一部分留来吃,一部分拿来卖 。六七毛一斤,可得两三百块 。
猪是最值钱、最容易变现的资产 。但一般不到200斤时就杀了,200斤还是猪苗,长势正好,一天能长一斤,但到了开学,急需用钱,没有其他方式 。杀!肉一块一斤(80年代),能卖200来块 。
以上就是所有收入了 。理完这个,深觉底层农民的生存,真是一个奇迹 。
我们家五口人,衣食住行,虽然一再压缩,享乐性的东西,想都别想 。(我参加工作前,家里都没有电视机,不是怕干扰,纯因穷 。)但不论如何精减开支,医疗、学费,以及村里的红白事送礼,却是逃不开的费用 。
犹记得每年开学前,家里的大人和小孩,都陷入浓浓的焦虑 。
那时学费高,小学的学费就要140块左右 。我妈说,就是把家里的余谷卖光了,也凑不齐你们的学费 。最后的举措往往是卖几担谷,借一部分高利贷,才勉强凑齐,送我们上学 。
粮食有利息,钱也有利息——高利贷5分利,100块钱,每个月要还5块,一年,就得还60 。以我家当时的经济能力,还利息都难,还本金,则是不可能的任务 。就这样,利滚利,息滚息,家里负债越来越多 。
我父母像两头负轭老牛,终年不松套 。忙完田里忙地里,忙完地里忙家里,到了夜里,又忙着操持家务 。但无论如何辛苦,还是越来越穷 。
紧急用钱时,四处借债,考虑到我家家境,无人愿意伸手 。我说无人,真的毫不夸张 。很多时候,父亲早上出门去借钱,到了夜深回来,一分钱没借到 。
谷子、花生和大豆都难卖,大家都是种田人,没谁要这个 。吃商品粮的人,到底是太少了 。大多数时候,卖豆子和借钱的处境是一样的——大清早挑着一担豆子出去,到了镇上,赔尽笑脸,没人要,夜深又挑回来 。心灰意冷,满目无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