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台北有关的诗词( 四 )


这样想时 , 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 , 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 , 不是金门街到厦门街 , 而是金门到厦门 。
他是厦门人 , 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 , 二十年来 , 不住在厦门 , 住在厦门街 , 算是嘲弄吧 , 也算是安慰 。
不过说到广义 , 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 , 常州人 , 南京人 , 川娃儿 , 五陵少年 。
杏花春雨江南 , 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 。
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 。
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 , 摇过去又摇过来 。
残山剩水犹如是 , 皇天后土犹如是 。
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 。
那里面是中国吗?那里面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 。
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 , 牧童遥指已不再 , 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 。
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 , 究竟在哪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香港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恩聪的跳弓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 , 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柜内 , 京戏的锣鼓声中太白和东坡的韵里? 杏花 , 春雨 , 江南 。
六个方块字 , 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 。
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 , 变来变去 , 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 , 美丽的中文不老 , 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 。
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 。
太初有字 , 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 。
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 , 点点滴滴 , 滂滂沱沱 , 淅淅沥沥 , 一切云情雨意 , 就宛然其中了 。
视觉上的这种美感 , 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 , 金木水火土 , 各成世界 , 而一入“雨”部 , 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 , 便悉在望中 , 美丽的霜雪云霞 , 骇人的雷电霹雹 , 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 , 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 。
听听 , 那冷雨 。
看看 , 那冷雨 。
嗅嗅闻闻 , 那冷雨 , 舔舔吧 , 那冷雨 。
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 , 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 , 清明这季雨 。
雨是女性 , 应该最富于感性 。
雨气空而迷幻 , 细细嗅嗅 , 清清爽爽新新 , 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 , 浓的时候 , 竟发出草和树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 , 也许那竟是蚯蚓的蜗牛的腥气吧 , 毕竟是惊蛰了啊 。
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叠叠的记忆皆蠢蠢而蠕 , 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紧 , 那腥气 。
第三次去美国 , 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两年 。
美国的西部 , 多山多沙漠 , 千里干旱 , 天 , 蓝似安格罗萨克逊人的眼睛 , 地 , 红如印第安人的肌肤 , 云 , 却是罕见的白鸟 , 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 , 很少飘云牵雾 。
一来高 , 二来干 , 三来森林线以上 , 杉柏也止步 , 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 , 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 。
落基山岭之胜 , 在石 , 在雪 。
那些奇岩怪石 , 相叠互倚 , 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塑展览 , 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 。
那雪 , 白得虚虚幻幻 , 冷得清清醒醒 , 那股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势 , 压得人呼吸困难 , 心寒眸酸 。
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 , 青露入看无”的境界 , 仍须来中国 。
台湾湿度很高 , 最饶云气氛题雨意迷离的情调 。
两度夜宿溪头 , 树香沁鼻 , 宵寒袭肘 , 枕着润碧湿翠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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