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活着,都不容易( 四 )
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她,外婆想找我爸来质问,而我该去警告我的姨丈吗?小姨说问了也没用,我担心的不是有没有用,而是问了会引发更多家暴吗?家门一闭,我们这些亲人,远水怎么救近火?
姨丈动手那天,两个较小的孩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对眼前的疯狂没有意识,只有大儿子冲上去,攥住了父亲胸前的衣领,说:“小时候你就打妈妈,现在还敢打!”后来我知道了,多年前,小姨一个人喝掉了一瓶白酒,她被送去医院,两天才醒过来 。
小姨选择了妥协,她说自己不会再指责姨丈,放任他去了,守着孩子,她的眼泪没有落下 。
我家相册里有一张小姨的照片,她一个人穿着白色婚纱,戴着头纱,笑容洋溢着少女的活力,如今,那样的笑容我再没见过—嘴巴依然可以笑,但眼神不会骗人 。
离开外婆家,驾驶座上的姨丈和来时一样,没有说一句话 。
在我家停留的时候,小姨和姨丈各自照常和还不知情的爸妈聊天,送走他們的时候,父亲说起,姨丈那么会赚钱,小姨穿的衣服也更高档了,小姨笑了 。
那一天,我毫不怀疑,人们的生活都有所掩饰 。
房子是婚姻和家庭的物质载体,但对很多家庭,它首先是沉重的经济负担 。
我的堂姑一家,去年在县城买了二手房,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
他们背上了30多万元房贷交了首付,月供就占去约2500元;又赶上大儿子去职高读书,学费一年要7000元;之后,堂姑丈的母亲查出了胃癌,光去福州手术就花了7万元,异地就医,报销比例低,现在还要定期在县城化疗,又是一大笔支出,还得分身照顾 。夫妻俩都只是普通的零工,这每一笔账,都沉 。
饭桌上,堂姑丈说起他被拖欠的一笔2000元工钱,这份活计只有口头承诺,维权很难 。堂姑丈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又陷入了窘境,我没法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 。我只知道,没有劳务合同,光靠赌别人的信誉,揽一份差事,对他们意味着多大的风险 。
我仅有的建议,是告诉他“尽可能”签订协议,这样才有申请劳动仲裁的条件,但我也很清楚,这在实际操作中很难,很多活计,他们是靠口头人情得来的,而协议无情,面子上过不去,并且—永远不要低估勤劳的做工人为了多挣一点钱的可能性而甘愿冒的险、承的情 。
讨生活的强烈意志驱动下,他们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他们心有不安:如果我不做,总会有别人拿去做,那钱就是别人挣了 。做工人的顽强、脆弱和心酸,都在其中 。
这个春节我两次见到堂姑,她的脸上一片愁云,母亲也说,她的面色都黑了 。倒是堂姑丈举着酒杯,说着加油打气的话 。
生活是一个系统,它底色悲凉,而每个家庭都有需要攻克的难题,困境也从不单一孤立地存在,但在他们身上,我又看到只要提着一口气,生活就还能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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