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活着,都不容易( 五 )


尤其串门时,我看着亲人乐此不疲地参观展示彼此的房,乐于对房间格局、采光、装潢给出自己的评价,我又真切地看到他们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白手起家,并如愿在县城扎下根,有了实实在在、自由支配的安身之所,即便负担重重,未来好像也是光明的 。
在我的家乡,春节走亲戚,没有人能拒绝一口茶 。我最爱用传统的三才盖碗来冲茶:盖为天、碗为人、托为地,一碗一世界 。冲上铁观音,滤入公道杯,再往品茗杯倒上七分满待客,初尝微苦,入口后有回甘,茶入愁肠,公道自在心中 。
这个春节,父亲又准备了一些唠叨,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有一次走心的对话 。
在“这档栏目”里,我知道了:瘦小的爷爷年轻时就受人欺负,挣不够工分家里揭不开锅时,他冒险上山偷种地瓜还被人举报受罚,后来他把乡亲的粮作物收集起来,起早贪黑,肩挑着一路走到乡镇县城里去卖,慢慢成了村里比较有积蓄的人,80岁了还不舍得休息 。
我还知道了父亲少年时,为一个红色书包被嘲笑羞恼了很久,放学了要割猪草,正长身体的时候,他看着同学把吃剩下的饭菜倒掉,他却因为不够吃而饥肠辘辘,我也知道了母亲早年因生不出孩子吃苦受气 。
但今年,父亲把全部的注意力投射在我和弟弟身上 。
弟弟即将大学毕业,考研通关无望、考公准备不足、工作没着落 。
父亲着急话多又爱挑刺,尤其看不惯儿子宅在家里打游戏,老捧亲戚朋友家孩子的好,狠踩他不留情面,觉得他处处不如人,多年没长进;弟弟话少不擅解释,最大的问题,他很迷茫,无从说起,宁愿逃避,也不寻求帮助,父子矛盾积攒了多年 。
那天晚上,我成了父子间的调停者,一边为弟弟代言,向父亲解释,他看不顺眼的那些事为什么会出现,是不是构成问题,需不需要改变,尽管这本该由弟弟自己来完成;另一边我引导弟弟尽可能表达自己的想法 。
弟弟说起自己对所学专业并不感兴趣,这刺激了父亲,第一次了解到的他懊恼郁闷又悔恨,说起当初填报志愿,弟弟临时自己改了专业,没有和他商量,他又说弟弟动手能力不行,不是做机械的料,父亲把这一意外变动归结为“都是命” 。
不一会儿洗衣机发出警报,衣服洗好了,父亲借机去晾,他神色严肃,把皱成团的衣服甩得异常用力,我上前追问,他说自己“心情不好” 。我追到他的房间,他确认弟弟进了浴室,关上门,显然有话不吐不快 。
拳拳老父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他再次说起弟弟填报志愿的事,痛苦又气愤地压低声音说:“读了4年,学费花了我七八万,学到点什么?没多少长进……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了解,他根本不是做机械的料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