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M.库切为她兼职翻译,透过猴面包树看见非洲大陆的记忆与生存( 三 )


李斯本:是的,女主人公没有母语,这一点其实挺不可想象的 。她讲述的故事是完全失落的,只是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 。语言之死,叙事之死,也像洪荒里的一撮尘土,令人惊悸 。
这种失落也或多或少地隐喻了殖民地乃至整个非洲文学的现状:故事被打断了,故事已无可追考,故事再无人聆听 。讽刺的是,就算是这个故事本身,也是用殖民者的语言,即南非荷兰语写就的,而就在上世纪70年代南非还爆发过抵制南非荷兰语普及教育的动乱 。
这本书最早由库切译成英文,后又被转译为希伯来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瑞典语、中文……但它们全都不是奴隶女孩的母语 。一切都失落了 。死去的语言是成千上万无从表述的愿景和苦难 。或许换个角度,不管是原作还是后来世界各地的译本全都是在极力模仿昔日的古老吟诵,都是对一份早已失落的语言的想象和翻译,都是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 。
【J.M.库切为她兼职翻译,透过猴面包树看见非洲大陆的记忆与生存】宁天虹:听说非洲文学,或者说最早的非洲诗歌,很难被转化,也就是说它们有很强的地域性和排异性,除了非洲本地人可能知道它的大概意义,被翻译成其他语言传到其他国家之后,它原本的意思可能会“飞掉” 。
蒋茵迪:我想正是这种“语言的失落”使得这部小说的叙述在困境中具有多重向度 。在这部小说中,抒情和诗性语言是首先侵入读者的要素 。正如大家说的,这种抒情语言既是殖民地语言构成的,也是女主角“居无定所”的习得性语言,所以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语言的错乱,而是会更深地感到叙述者本身的犹疑——整个叙述主要是在“过去时”和“现在时”中交叉,奴隶女孩在尝试拼凑自己屈辱的过去 。
比如故事的开头,“那,就怀着怨憎吧 。但我已禁止自己心怀怨憎 。那,便怀着嘲讽吧 。嘲讽就轻松多了 。它透明坦率,漠不关心;我可以像一只缩进巣里的鸟儿,退回我的树洞里,去笑话我自己 。” 语句的韵律是诗歌式的,有浪漫的意象,可是节奏和语义之间的内在的辩驳却并不导向浪漫主义 。实际情况是,女孩无法完全怨憎,也无法完全嘲讽,既是羞耻的,也是渴望庇护之所的 。反思定位了叙述的基调,也正因为反思,女孩没有在任何一种具有确定性的态度上停留,始终将自己立于“拷问”的位置上 。
因而,诗意语言的氛围提供的并非是她对美感的追求,而是始终迷离于其间,希望在残酷的世界、自我的思想迷雾中寻找自己的意志 。
我们在《洛丽塔》中也可以看到亨伯特的独白,无比诗意 。纳博科夫也在通过“内在”描写残酷,“让我们目睹私人对美感的追求如何造成残酷”(罗蒂语);而斯托肯斯特罗姆则是通过诗性的内在挖掘展示诗性本身的模仿性,以及诗性本身所带来的颤抖和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