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读后感100字( 六 )


那时候我刚从北京辞职 , 来到武汉不足一周 , 还是第一次踏足那片家属区 。那里人烟稀少 , 灯光昏暗 , 除了我之外 , 巷子里就是几只窜来窜去的流浪猫狗 。在路过一扇亮着灯的窗户时 , 我闻到里面冒出来的一阵菜香——应该是鱼香肉丝 , 又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一段对话 。一个男的说 , 不是说你不用分流么 , 双职工怎么能都分流啊?一个女的——可能是他的妻子——说 , 谁知道呢 , 今天才接到通知 , 要我们班组的几个自己联系单位 。那个男的说 , 联系什么单位?那个女的说 , 不知道 , 这年头哪有单位还要人的!那个男的又说 , 那你不联系也不行啊 , 不上班 , 不上班饭都吃不上了!接下来里面就不吭声了 , 只剩下盘碗叮当的声音 , 以及锅铲在锅底上刺啦刺啦的盛菜声 。
我的父亲是个农民 , 因为是个农民 , 所以他一辈子最大的向往就是当个工人——在他的认知里 , 那是一重离他最近的、踮起来脚跟儿可能就能够得着的身份——虽然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相比于农民 , 当一个工人的优势和体面是显而易见的 , 逢时撞钟 , 按表操课 , 尽管只是链条上的一颗螺丝钉 , 但那却意味着旱涝保收的一份收入 , 意味着不用再为子女的衣服、学费、零嘴儿和偶尔的奢侈而发愁 , 意味着对一种稳定生活的掌控力 , 意味着眺望未来时的一份底气和清晰感 , 甚而意味着户主该有的一种德行 。
当时 , 听着窗子里面那对夫妻的对话 , 我不禁想起了父亲 。如果他就站在我旁边 , 跟我一起听着他们的对话 , 他会有什么感想?还会对当个工人充满羡慕吗?还会为一辈子没有当成工人而遗憾吗?当然 , 那个时候他已经用不着为没有当成工人而遗憾了 , 也用不着为工人所要面临的下岗分流而庆幸了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 , 在一辈子尽了最大努力地完成一个农民从土地那里所能榨取的最大收益之后 , 他便撒手西去了 。
而在此之前的漫长年月里 , 从贫瘠的土地里尽可能多地种出来一些粮食、换取一些收益一直都是父亲最重要的任务 , 甚而是唯一的任务 。尤其是在我和我哥都读书之后 , 他更是不得不接下这个任务 , 但是整个家庭日益增长的开销与他从土里刨出来的收益形成的缺口却越来越大 , 越来越大 , 直至把他肩上的任务变成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 , 在我的记忆中 , 他最常见的一个姿势就是蹲在门槛上对着屋檐外的天空发呆 , 陷在他想尽力解决却无论怎么尽力都难以解决的那种日常困局里;而时至今日 , 他留存在我记忆中的另外一幕 , 则是他对县城里工厂门口前那些穿着蓝布工装扛包装车的工人们所投去的艳羡目光——他有的是力气 , 只是没有他们那样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