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散文赏析( 三 )


从儿子的泪水中,汪曾祺先生一瞬间读懂了儿子的委屈 。这中间省去了多少复杂的思维内容和思维过程!“他是对的,我们是错的 。”不仅省悟到对儿子和同学间的义气缺乏理解,对儿子的感情不够尊重,也无情地批判了自己怕担干系的庸俗和自私 。
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随遇而安》)
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归于一句 。右派是人当的吗?全国50多万右派,有多少人魂断冤屈,有多少人梦涕阑干!不堪回首的岁月,怎么会三生有幸?是反语?是讥刺?是玩世不恭?是俏语含悲?真的不可捉摸 。我生也有幸,躲过了右派的年代,但读了这样的句子,仍不免喉欲哽,鼻欲酸,泣欲下,心欲碎 。汪老是个好用反语的人么?非也 。我读了汪老的许多文章,他很少用反语 。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百思不得其解 。
简约是汪曾祺先生的语言的全部特点吗?肯定不是 。有时候他的语言又会很繁,而且繁的可以,繁的传神!
(葡萄)卷须这东西最耗养分,凡是作物,都是优先把养分输送到顶端,因此长出来就给它掐了,长出来就给它掐了 。(《葡萄月令》)
沈先生(从文)面色如生,很安详地躺着 。我走近他身边,看着他,久久不能离开 。这样的一个人,就这样的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我哭了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两句中画线的部分都使用了反复的修辞手法,惟其如此,才可以准确地表达出作者的意思,也才可以看出作者是多么重视从生活中吸收语言的营养,让自己的语言鲜活、生动,生活化、口语化 。如果把前一句改成“只要它一长出来就把它给掐了”,后一句改成“我看了他两眼”,意思好像没有变化,但语言的色彩上、感觉上、表达的效果上就差得远了 。作者对语言的运用出神入化,不露痕迹,好像漫不经心,信手拈来;但出手不凡,让人叹为观止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对语言不经过长时间的锤炼,不是语感特好的人,是不会有这样好的语言的 。
以上两句虽然使用了反复的修辞手法,但看上去语言还不是很“繁” 。一起看一段不厌其“繁”的语言:
汽车转过一个山头,一车的人都叫了起来,“哈”!赛里木湖,真蓝!……真蓝!
下车待了一会,我心里一直惊呼着:真蓝!(赛里木湖)蓝得奇怪,蓝得不近情理 。……湖色略有深浅,然而一望皆蓝 。
上了车,车沿湖岸走了20多分钟 。我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真蓝 。远看像一湖纯蓝墨水 。
赛里木湖究竟美不美?我简直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真蓝 。我顾不上有别的感觉,只有一个感觉——蓝 。(《天山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