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木拱桥读后感1000字( 八 )


2015年秋,在完成德国的木拱桥建造项目后,我开始闭关写作,在6个月内完成了用德语写作的博士论文 。论文的构架与本书大体一致(中文版补入了两个章节,并因此对其他章节有所重组),是一份相对纯粹的技术史研究 。论文的德文题目直点“结构思维”(strukturelle Gedanken),正是关注到了相同的结构原理在不同文明中的不同呈现,根本的差异在于根植于建造者文化背景的思维方式;而学者对于这一对象的研究角度与此同理 。
那6个月的写作是一段异常难熬的经历 。一方面答应了承担次年春天南京大学的教学任务,有巨大的时间线压力;另一方面德国漫长黑暗的冬天本即有强大的致郁因素(事后非常后悔,如果在南欧随便找一个有大海有阳光的小城,不设时间线从容写作,大约也不会导致写作过程中的躁郁症和后来更加严重的抑郁症) 。而写作是一场天人交战 。最困难的部分并不在于要反驳导师或者自己过去的观点,而是要重建一套新的思维方式 。我头脑中的认识是建立在这些年来的点滴思考堆叠之上,而过去的思考又有多少因为对思维方式的釜底抽薪而失去了可靠性?脚下曾经坚实的地面,轰然化作浮冰 。
这份6个月内完成的文稿在2017年以“优异”(magna cum laude)成绩通过答辩,但作为写作它其实并不完善 。旧思维方式下的分析推理残留在各个角落,有的显得突兀,有的浑然不觉 。
一个没有斩净的心魔是,我一直在像求解数学一样追求答案,并用“对”“错”去判别答案 。“对”的便不可有破绽,“错”的便一定想驳倒 。这大概亦是我缺失系统的历史学、社会科学训练的苦果 。说来也是惭愧,“鸡汤”言,“小孩子才分对错”——这道理都懂,但放不下执着 。
其实在认识到思维方式的文化背景后,我就痛彻意识到建筑史的学术研究中并不存在纯粹的技术问题 。技术是由人类文明所创造,那么必然根植于文明的特性——这本是浅显易懂的道理,但我却因为自己缺失的学术训练而想要逃避,想要躲入“技术”的小楼,直到在狠狠碰撞了墙壁之后才懂得了转身 。
这些道理说出来浅显得难以置信,但却搭上了生命中太久太远的弯路 。
另一个更难跨越的门槛是基于学识修养的历史想象力 。半路出家入了史学的门,我未得到史学的大视野,却学会了谨小慎微地抠住史料“事实”,盲人摸象,死死地抓住摸到的片鳞半爪,视之为真理,不敢去想象超出眼前所见及其延伸线之外的图景 。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我的历史观都是散落的一片片鳞片,之间有大片的空白,我无力用想象去填充,甚至无力去想象这片空白的存在 。
2017年的暑期小学期,我带着南京大学的二年级本科生在福建省寿宁县南阳镇测绘报祖祠——一座位于木拱桥核心区的家祠内部的佛教殿宇;一座史载建造于清代,却体现强烈宋元风格的建筑;一座建于偏僻山区的高规格艺术品;一座我可以解答一切技术问题,却无法理解它为何会出现于此处的建筑 。测绘教学之后,我辞去了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教研职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