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和善( 二 )


现在回忆这件事情,我并没什么抱怨,虽然它对我的人生之路影响非常大,但在当时真的是很自然,很简单 。我们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没有索赔一分钱,甚至都没有指责过肇事者 。老师说,那位同学也不是有意的 。这当然不是有意的,像这么巧的碰撞,想有意都不行 。
对我来说,那次眼睛意外受伤,只是多米诺骨牌倒下的第一块牌,这以后的一切,接二连三,都好像是注定的 。虽然我从小就不想当作家,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偶然成全了必然,七绕八弯,我最终成了作家 。
最终走上文学这条路,我至今觉得非常滑稽 。我的父亲被打成“右派”以后,对文学充满了恐惧,所以我小时候他就教育我不要写作,不要当什么作家 。父亲觉得我长大以后干什么都可以,能为人民服务就行,但是只有一条路绝对不能走,就是写小说——不要去耍弄笔杆子 。
受家庭影响,我小时候有很多理想,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当作家 。我上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玩半导体无线电,在上高中和当工人的时候,特别喜欢照相 。与同时代的同龄人相比,我显然是那种数理化都说得过去的乖孩子——学习成绩好,听父母的话,不调皮捣蛋,从来不和别人打架,从来不欺负人,从来都是被别人欺负 。高中毕业以后我进工厂当了工人,自学了高等数学 。后来恢复高考,我最想报考的是医学院 。
当时遇到的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是我受过伤的眼睛过不了体检关 。这可是一个硬杠杠,体检不合格,一切都是白搭 。最后我只好选择文科,文科才不管你是不是已经瞎了一只眼,文科意味着什么人都能学 。印象中,一向很讲究的政审那时已经不重要,家庭出身也不重要,是不是“右派”子弟根本没关系,毕竟“四人帮”被粉碎了,就要改革开放了 。不过选择文科真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傻乎乎地想上大学 。当我收到南京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时,父亲没有给我一句祝贺,只是感叹了一声:“没办法,又要弄文了 。”痛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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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把写作看成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他的这种观点深深地影响了我 。考上大学我很高兴,但是学文完全不是初衷,为此我常常感觉找不到北,根本就不知道努力的目标在哪里 。学文的人必须得有才气,我一直觉得自己最缺乏的就是才气 。我丝毫没想到眼睛不好会把我逼到这条路上来,如果不是因为眼睛,我想自己更可能成为一个科学家——我的性格很内向,不善于和别人打交道,把我扔在实验室里倒是非常合适 。我并不在乎干那些单调、枯燥的工作,而且我的动手能力很强,和周围的人相比,我在这方面明显地要高出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