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思想家经典读后感有感( 三 )


第二,即使接受了思想史的取向,我们也会注意到,伯林的著作通常题材分散,而体裁也以文章为主 。如果我的记忆无误,除了极早年的《卡尔?马克思》,是写成章节完备的专书,此后他的作品均是单篇的议论(essays)、长短论文、演讲、广播谈话、乃至于杂文;发表场所也往往是在《纽约书评》之类的文化刊物,直到近20年来才择其要者逐册结成文集 。而他讨论的主题,则泛及政治哲学、文化意识、历史理论、近代西方的几大思潮、俄国思想史,乃至于维柯、赫德、哈曼等遭主流思想史淹没的人物 。由于这种著述方式,伯林的影响虽然广远,却少了一般思想家吸尽一江水的霸业雄图气味 。
第三,伯林当然有他的“主张”,不过这类主张往往是批判性的而不是积极性的,旨在指出限制而不在堆砌希望,目的在于提醒而不在鼓吹 。他的思想中间,几乎没有任何许诺成分,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给人类提供任何解答或远景;但是他相信,期待解答或远景的人,最好对人类的处境稍有了解,以免陷入幻觉 。我们称他为思想家,原因就是他对于了解人类的处境,作出了人文意识浓烈的贡献 。
在这方面,伯林的思想在表面上虽然沾染着几分英国的保守世俗色彩,实质上的悲剧意识,却更接近韦伯 。我始终不解,渊博如伯林,从容游走于俄、意、英、法、德多国思想传统之间,何以竟然终身不曾正面讨论过与他思想接壤的尼采和韦伯这个问题,或许将成为当代思想史最有趣的公案之一 。
熟悉韦伯“价值多神论”的人,其实已经掌握住了伯林思想的核心议题 。伯林深信,人类所追求的目标和价值不仅杂多,并且相互冲突;这些价值无法形成—个高下各有定位的层级体系,也缺乏一个可以共量的尺度 。价值冲突不仅在团体之间与个人之间都存在,在各个人内心也会爆发 。因此,即使是平常人的日常生活,也注定充满着疑惑、将就、矛盾、不安与永远游移无定的向注 。可是人类无法忍受这种不确定的存在,于是产生了对于一元论体系的渴求 。伯林认为,西方思想的主要传统,基本上都是一元取向的 。他终生的批判对象,也就是这种弥漫两干多年的一元论传统 。
撇开古典哲学和基督教这两个庞大的一元论救赎体系不论,近代西方的—元取向,主要诉诸普遍理性与普遍人性 。启蒙运动,在伯林眼中乃是这整个趋势的代表 。可是藉普遍的理性或普遍的人性,真能够整合价值、消解价值的冲突吗?可以,代价却是以阐明理性或者人性需求为名,抹煞多元与差异,将某种秩序和价值观强加于心灵和社会 。启蒙思想家在这方面的构想,今天看来或许童叟无伤,可是各类社会工程师,在后继时代里仍然精益求精地设法落实启蒙运动的原始雄心 。他们的成就,在今天我们的生活里随处可见 。伯林撰写《自由的两种概念》,目的即在于戳破启蒙思想躲在“积极自由”说词之后的整体一元倾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