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清水》读后感精选( 七 )


在《香火》一书中 , 谢文哲先生同意钱穆对于地理与历史关系的观点 , “戏剧演员 , 可以在任何舞台上演出同样的剧目 , 但‘历史演员’ , 则往往只在‘特定的地理’上演出 , 地理变 , 历史亦变 , 在这一舞台上演的戏 , 不一定能在另一舞台上演” ,  他认为 , 安溪人和安溪地理的交互作用 , 共同创造了安溪历史与文化的特质 。然而 , 在《天下清水》中 , 他认为 , 地理和历史双重因素的互动诚然造就了不同的区域文明 , 但“移民”使得“在这一舞台上演的戏 , 有时可以在另一舞台上演 , 而且戏份不减 , 剧场效果颇佳 , 深刻影响另一舞台的观众” 。从致力于发掘和阐释安溪的地方“特质” , 到同时关注文化的“播迁” , 究竟是什么使作者的观点发生了变化?我从其书中找到的一个答案是“另一半安溪人” 。历史上 , 安溪人源源不断地移民到福建其他地方 , 浙江、江西临近省份 , 渡过“黑水沟”开发台湾岛 , 买棹南渡下南洋 , 这使得在外地繁衍生息的安溪(籍)人甚至超过了安溪本土的人数 。安溪人根据地理格局将县域分为“内安溪”和“外安溪” , 某种程度上 , 根据上述人口分布 , 也可以说 , 安溪人一半生活在安溪之内 , 一半生活在安溪之外 , 两半合一 , “安溪人”的形象方才完整 。
或许 , 恰是在追寻清水祖师香火传承的过程中 , 谢文哲先生感悟到特定地理和历史造就出的文化“特质”在时空中的“播迁” 。“播迁”是我从他那里听到和习得的一个词汇 , 原本觉得拗口 , “播”指播种、撒种 , 含有扎根和定居之意 , “迁”则是迁移、迁徙 , 是流动和变化的 。读完《天下清水》一书后 , 我发现这种辩证的二重性正是“内”“外”合一后的安溪人所呈现出的“特质” 。
一方面 , 书中由清水祖师信仰映射出的闽南人的生活 , 是一个“迁”的移民历程 , 迁徙的动力和表征包括家族的开枝散叶、分宗衍派 , 商人开辟的渡口、古道 , 文人游以载道 , 僧人继承祖师衣钵、分炉分香 , 甚至看相算命等三教九流为谋生糊口 , 以及伴随国家军事行动的屯兵、移民等等 。英国著名汉学人类学家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曾这样描述闽南人的经济生活:绝不会把钱藏在枕头底下让它发霉 , 而是会尽可能地投出去使它增长 , 好像一生都活在连续不断的借贷链条之中 , 一边是某些人的债主 , 又同时是另一些人的负债人 , 整个中国帝国都处在无休止的“借”和“还”的周而复始之中 。《天下清水》一书中呈现出的安溪人的流动 , 与弗里德曼笔下闽南人的钱的流动一样令人印象深刻和生气勃勃 。我在清水祖师祖庭蓬莱镇做田野调查时 , 遇到过一座“江长庙” , 它是供奉祖师的三个庵堂之一 , 当时猜测这个庙名隐含着与河流的某种关系 , 果然 , 经谢文哲先生实地考证 , 这里的古码头是宋元时期泉州“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 也是安溪融入外部世界的渡口 , 源于安溪山区的祖师香火 , 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这张巨网 , 远播至海外 。正如谢文哲先生所说 , 他一次次地回到历史现场 , 重新审视这些“地方性知识”和“区域文化”被创造与传播的机制 ,  他也在启迪读者发现 , 中国农民固然有“半身插在泥土里”的面向 , 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社会的静止 , 在这个广袤的历史地理舞台上 , 各种“演员”及其所承载的文化穿梭往来 , 由此产生的律动正是中国社会历史的生机与活力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