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故乡人,老师让任意挑一句话或者一段写对他的感受,.!!!!( 二 )


第一次看见大连,第一次看见大海,第一次看见那么多学界的师友!辽宁师范大学的阶梯教室,上百位来自中国各地的年轻教师人头攒动,兴奋的空气中似乎饱满到几要爆炸 。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几乎见到了当时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最顶级的专家学者的强大阵容,唐弢,王瑶,马良春,林非,钱谷融,陆耀东,樊骏,严家炎等等等等,那些宝贵的日子,成为我后来一生取之不尽的精神源泉 。
时隔27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林非先生那天登台的情景 。他比其他学者都高大,语音中有浓郁南方口音,却相当清澈洪亮 。他讲的题目是中国现代散文史和他精心研究的现代散文大家 。在他的探索下,散文,这一古老中国最正宗的文体,在“五四“之后所散发的绚烂光芒无疑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收获 。那一刻,我才恍然,小小的散文,承载的却是一个时代最真实的激流,并推动着人类精神前进的航船 。直到今天,我都坚信中国现代散文的成就远在现代小说之上,即便是在当代,散文的成就也还是无法与“五四”以来的作家比肩 。
仲夏夜的大连,我第一次拜访了林非先生,羞怯的我由年长的同窗学超兄陪着,心里充满了喜悦和不安 。温馨的夜色里,林非先生如数家珍地谈起现代的散文大家,从鲁迅到周作人,从胡适到林语堂,从梁实秋到徐志摩 。我的警醒是他的论文总是与作家的身世人格相关 。林先生告诉我:“小说可以虚构,但散文却是赤子,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 。”记得当时在场的还有时任社科院文学所的副所长马良春先生,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副激动的样子,鼓励我:“你以后的学术生命就献给散文学吧!”也正是从那时起,我真正进入了散文的世界,同时迷上了几乎所有的现代文学史上的散文作家 。林先生的知人论文的学术思想,从此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生命 。
就在大连的那个夏天,迎着海风,我们到棒槌岛去看望了休养中的丁玲和陈明 。走过了现代风雨沧桑的丁玲,坐过国民党和共产党的监狱,从“文小姐”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再到“武将军”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她豁然明白的是每个人其实都是一朵在时代激流中沉浮的小小浪花 。她的脸上依然是布满了笑容,心里有的依旧是对爱的信任和执着 。握着丁玲的手,感觉就是握着历史的手 。
大连过后,我回到了西北大学读现代文学的硕士研究生,专业方向是鲁迅 。导师张华先生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1957年分到西北大学任教,第一堂课后即被打成右派,之后度过整整二十多年的沉默岁月 。我大学毕业前夕,他重返讲坛,给我们开“鲁迅思想研究”的选修课 。张先生上课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我一生中所讲的第二堂课!”我们的眼泪立刻都在眼眶里打转 。课间,张先生对我说:“你只要把鲁迅弄明白了,就能明白中国 。明白了中国,才能研究中国的文学!”
研究生的日子,导师叫我们一边读书,一边带我们撰写《中国现代杂文》一书 。那时,就常常得到林非先生的许多指导 。有一天,我到北京拜师查资料,在建国门内的社科院大楼里,因为没见到林非老师,马良春副所长就引着我去见了刘再复先生 。两位前辈一路关照,不时耳提面命,让我诚惶诚恐 。《中国现代杂文》一书后来获了图书大奖,林非先生与我的导师也成了终生莫逆的好友 。
硕士毕业,我要求去父亲的母校陕西师范大学教授现当代文学 。此间的欢喜是参与了两部书稿:《中国当代文学》和《神秘黑箱的窥视》 。开心的事还有去西北五省挥鞭讲学 。某日,与一同事讨论现代文学及当代文学的孰优孰劣,他忽然说出他在北京念书的导师就是肖凤,让我的眼睛突地瞪大 。他再说:“肖凤老师的先生就是林非啊!”我完全呆了,他们两位正是我心仪多年的恩师!那一刻,我让自己有了一个奇妙的决定,就是要去北京报考林非先生的博士 。
1991年,一个不寻常的年头 。学校里派我赴京参加纪念鲁迅诞辰110周年的大会 。那时候,“鲁学”是中国真正的“显学”,大有引导时代新思潮之势 。早晨,我们在怀仁堂里谒见党和国家领导人 。下午,在宾馆大厅里争论陈涌与王富仁理论的孰是孰非,即鲁迅的意义究竟在“政治革命”还是在“思想启蒙” 。
京都的夜晚,一群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年轻学子,竟然横排走在宽阔的大街上,记得队伍中有南京大学的朱寿桐,浙江大学的黄健,吉林大学的靳丛林、张富贵,上海的杨剑龙,武汉大学的龙泉民,山东大学的高旭东等等 。我们不是去散步,而是步行去探望被这次大会排斥在外的汪晖先生 。那时候的汪晖,刚刚出版《反抗绝望》,俨然是学界青年领袖 。他的住处非常狭小,我们好像是坐在床上,说了什么完全不记得,只记得那个夜晚群情激愤,汪晖就一直陪着我们温和地、温暖地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