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故乡人,老师让任意挑一句话或者一段写对他的感受,.!!!!( 三 )


翌日,在京的好友特约王富仁先生喝酒,我是他西大学妹,得以坐在他手边 。富仁先生当年在西北大学读硕士时我正在读本科,所以常能看见他拿着烟蒂苦苦思索的样子 。他是山东人,满脸憨厚,但能精读俄文原版著作,只要开口讲话,立刻迷倒一片 。可惜我水土不服,不胜酒力,恍恍之间,看见他穿着一件花衬衫,眼睛里闪烁着年轻人的光彩 。喝到最后,富仁先生对我说:“小妹,你若要研究学问,应该到北京来!”
到了1992年的春天,成都召开鲁迅研究会的年会 。站在都江堰的堤坝上,江山如画,满目苍翠 。会长林非老师就站在身边,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他正式说:“我想考你的博士!”林非老师笑盈盈看着我,好像他早已知道了我的心思:“好啊,欢迎你来北京!最重要是必须把成绩考好!”我真想告诉他:这一天我已等了很久很久 。西望长安,我的家园,你的历史背负太重,你的爬行太慢,我真的想要走了,我也必须走了 。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东去北京的列车上,我的行囊里装满了赴京赶考的书本,但是却再无心打开 。坐在我身旁的丈夫,一面研究着美国大学刚刚寄来的录取通知书,一面对我说:“你想改变生活,我也想改变生活 。可我的目标不是北京,却是美国 。如果我签证成功,希望你跟着我走!”列车徐徐向前,我的心忽然迷茫起来,前方的命运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
大考之前,为了坚定信心,我特别跑去拜访汪晖 。还是那间狭小的屋子,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容 。九二年成都会之后,我们一群人曾同游九寨沟,黄龙顶上留下了灿烂的合影 。看我心事重重,汪晖拉我去楼下的菜市场买菜,然后回来在更狭小的厨房里做饭 。那日吃的什么也是完全不记得,却记得告别时他哼了一个曲子,一个远行的曲子 。
暑热的北京,回到令人窒息的考场 。我深知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报考博士的机会,更让我焦虑的是这也许是林非先生最后一次招考他的关门弟子 。多年的心愿在煎熬着我,但是,也只有我知道,就在同时同刻,我的先生正在美国领事馆的大门前申请签证,窗外乱云翻渡,是吉是凶,我心如麻 。
那年的考试,专业课的分数还好 。但最后复试的当天,先生告知我已拿到签证,我顿时完全乱了方寸 。林非老师端坐在面前,和蔼可亲地问我:“你说说散文的创作最难在哪里?写好散文的关键又是什么?”我的状态几乎是神驰八荒,灵魂出窍,简直就是胡乱作答 。直到走出大楼,自己才回过神来,刚才恩师问的题目其实就是想要我回答一个“情”字!羞愧之下,我知道自己的博士之路从此梦断 。
许是天命,野性的我终于还是走上了远游的路 。踏出国门前与林非老师告别,他殷殷相告:“你不要忘记写作,将来定在散文上有作为 。”我心里发热,但我的心愿是研究散文,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要去创作散文!林非老师一眼看透我直言:“散文,对你来说已经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如何实践的问题 。”
初到美国的那些日子,心里很苦,身体又累 。远离了学术,远离了文学,暗夜中我常常蹉叹:这样的生活难道就是我想要的吗?就在我痛苦徘徊之际,林非和肖风老师不断写信来关心我,信中最激励我的一句话是:“生活之树常青,只要你写下来就能成为作家!”是呀,痛苦也是生活,体验就是财富!我要写,写下异域的冲击,写出新一代移民的甘苦!
直到1998年,我在海外的第一部散文集《走天涯——我在美国的日子》出版了 。这本蓝色封面的小书几乎是与我的孩子一起孕育而成,里面的很多篇章都是在夜里打工回来后完成的 。欣慰的是那些初临新大陆睁眼看世界的故事,不仅发表在美国的华文报刊上,也同时发表在故乡的《西安晚报》上 。感激我可爱的母亲,每每如获至宝地替我从报上剪贴下来再寄给我 。这部简陋的小书是我海外散文创作的初试锋芒,也是我写给母亲的他乡报告 。
显然,《走天涯》不是一部成熟的作品,但远在北京的林非老师毅然为此书执笔写序 。他的呕心沥血的长序,不仅充分地肯定了我在天赋和气质上更善于在情感和形象的天空里飞翔,而且还仔细地分析其中的篇章,并殷殷地期盼:“随着瑞琳在美国的土地上继续深入地观察体验和感悟,相信她一定会告诉自己同胞更多充满人生况味的异国他乡的故事 。” 这篇序言,每每捧读,心热眼热 。我明白,他在期望我向着更高的目标和境界冲刺 。
写作,更带给我人生的神奇 。因为《走天涯》中所写的休斯敦华人故事,休斯敦市长特别颁发我“荣誉市民”和“文化亲善大使”证书 。也是在1998年,中国作家协会外联部开始关注海外华文作家,领馆推荐我前往福建泉州参加首届海外作家笔会,可惜因为小儿不满两岁,未能成行 。但他们后来出版的《美国华文作家作品百人集》一书,选入了我的《休斯敦的中国女人》 。